2023年10月6日 星期五

老橡樹

九月中開始,逢星期三要做司機開車到Durham,正發愁如何打發等候的三小時,迷惘間看到市中心的Gala Theatre,類似香港的文化中心,規模雖然小,但最驚喜的是Gala中有一間小型電影院,專放藝術電影,戲票只要5英鎊,即港幣47元左右,比香港的票價便宜差不多一半,我之前已看過A Haunting in Venice和The Lesson,半年前在英國第一次看電影時非常不習慣,開畫後要看半小時廣告和Trailers,現在適應了這裡的節奏,大家不慌不忙,而且我有三個鐘頭的時間要打發,再多看半小時Trailers也沒有問題。

看A Haunting in Venice之前,竟然看到The old oak的trailer,見到導演Ken Loach的名字,立即肅然起敬,原來Ken Loach選了英倫東北的故事作為他執導的最後一部作品,映期很短,碰巧星期三竟然有一場,我二話不說立即入場觀看。電影沒有字幕,但在這裡待久了,練就了敏銳的聆聽能力,完全明白Aye, The Neet, Howway, Lad, quid的意思,聽來很有親切感。電影名稱的老橡樹(The old oak),其實是Durham一個沒落的煤礦小鎮的酒吧。英倫東北曾經以煤礦聞名全國,一直以來都為工業革命提供動力,但70年代以後,石油取代煤礦,英國經濟轉型,英國政府逐步關閉東北的礦坑,政府與礦工的衝突越演越烈,到了1984年—即戴卓爾夫人簽署中英聯合聲明那一年,英國礦工忍無可忍,企圖以工業行動迫使戴卓爾(Thatcher)下台,但面對北京政府摔了一跤的戴卓爾並沒有在礦工面前再仆一次,她提倡的自由市場方案大獲全勝,煤礦區陷入經濟困境,而The old oak所在的小鎮人去樓空,樓價暴跌,市面一片蕭條。

近十年左右,難民問題在英國社會引起很大爭議,甚至成為英國脫歐的導火線,電影的焦點亦落在難民與英國基層社會的張力之上。電影一開始,便是一批敘利亞的難民離開旅遊巴,入住小鎮的空置房屋。不過,電影並沒有交代是誰安排難民住宿。英國政府有沒有諮詢市議會的意見?還是內政部直接向房地產中介租用房屋?總之,當難民入住空置房屋的時候,當地人非常不滿,認為政府未經諮詢便引入「外人」,房地產囤積房屋亦令樓價下挫。作為當地人最後一個公共場所,老橡樹酒吧成為當地人聚集發泄的場地。在這裡我想補充一下。我少喝酒,也沒怎麼到酒吧,以前對酒吧的印象,就是酒鬼聚集的地方,但到了這裡生活,看報紙讀評論,發現英國酒吧其實是議事和社群交流的地方,我讀過一篇文章,就是說以前市議會議員會在酒吧「聆聽」和「搜集」市民的意見,再制定市政和公共服務政策。因此,酒吧不只是市民(以前主要是男性)下班後飲酒消壓的地方,更是非正式的議事廳,所以疫情之後酒吧相繼倒閉,令市民期望和政策的落差越來越大。

老橡樹的老板T. J. Ballantyne一方面理解老朋友對難民的不滿,但另一方面,他又對難民產生同情。或許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在難民的生命中看到自己,生活迫人,生意越來越差,酒吧破舊又沒錢裝修,兒子出走、母親病逝,終日鬱鬱寡歡,甚至有自殺傾向。直到難民少女Yara拿著相機走進老橡樹酒吧,他才打開那道塵封已久的後門,再看一次牆上的老照片,回憶80年代小鎮曾經有過的風光,其中一張照片寫著:When we eat together, we stick together。之後的故事發展不多說了,也不想劇透太多,但T. J.和Yara以慈悲之心,將自己謹有的奉獻給有需要的人,不論是當地人、難民、兒童、女性,大家都在老橡樹酒吧吃到一頓簡單又飽足的Fish and Chips。那一場宴會,並不只是圍吃的行動,他們邊吃邊分享自己的故事,大家又在故事中找到人性的共通點和自己的身影,一頓飯成了一次聖餐(communion)。

Ken Loach沒有為社會問題給出簡易的答案,世界很惡、不如意的事情仍然發生,但電影最後一場,是受苦的人(不分膚色、性別、宗教和職業)都現身Durham Miner Gala。由1871年至今,每年舉辦一次,慶祝社群團結的力量。電影給我很大的鼓舞,體會過缺乏才理解別人的需要,施予和接受其實是一體,人生總有缺欠,所以眾生平等、彼此滋養。橡樹雖老,仍為疲乏的人遮風擋雨。

後話:昨天做義工,我話畀Philip知我睇咗The old oak,他未看,所以不知電影說什麼,但突然哼起一首歌:Tie a ribbon round the ole oak tree。原來首歌講一個離開監獄的人,很擔心故鄉的人不再接受他,所以請家人以絲帶為記,若歡迎他回家,便在老橡樹上繫上黃絲帶。我很想對那些被困在牆內的人說:絲帶已掛在老橡樹上,歡迎隨時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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