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8日 星期三

野化西洋菜

自從跟西洋菜老農羅海東先生訪談後,我便不時到川龍問他種西洋菜的技巧。川龍村與一葉農莊可算是一衣帶水,川龍村與一葉農莊所處的林村谷都位於大帽山,川龍在山脊、林村谷在山腰,雨水積存在山體岩石之間,滙流成林村河,沿山而下抵達海口,便是大埔的吐露港。我每次跟海東叔見面,他都送我西洋菜,說太多賣不了、吃不了。我多拿了也不好意思,便請海東叔給我連根的西洋菜,好讓我移種到一葉農莊。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應好好把握機會承傳西洋菜的種植技術。 

海東叔說,過了中秋便可以移種西洋菜。我按照海東叔的做法,以旱種的方式種西洋菜,為方便澆水,我和學生選了一片四面有坑水圍繞的田畦,除去所有雜草後便將帶根的西洋菜苗插種,之後每天澆水,替西洋菜苗保濕。然而過了幾星期,西洋菜苗沒見起色,莖葉發紫,看起垂頭喪氣,我跑到川龍村向海東叔求救。海東叔說,大概是澆水不足。那年香港入秋後天氣仍然炎熱,叫我要多澆水替西洋菜降溫。川龍村位於大帽山脊,溪水清涼,很適合西洋菜生長,但一葉農莊的坑水混濁、流動較慢,日照令坑水溫度升高,亦未必能幫西洋菜降溫。我唯有改變澆水時間,每天提早澆水,黃昏前再澆水一次。過了一個月左右,天氣轉涼,西洋菜漸見起色,但與此同時,田上的雜草也乘虛而入,滿田蔓生,我來不及除草,西洋菜很快便失去了生長優勢,被雜草掩蓋。紙上談兵很容易,落手落腳才知道魔鬼細節。種西洋菜,是喜歡它的野性,只要在移苗初期稍加照顧,西洋菜便能蔓生於整片田野,但在我的田裡,西洋菜未能贏在起跑線、更輸了在終點。算吧,或者一葉農莊不宜種西洋菜,還是專心種其他作物,免得顧此失彼。 

轉眼又過一年,我都差不多把西洋菜忘了。到了2020年初,我在農田外的林村河漫步,赫見河床亂石之間長出一片片翠綠,那不就是西洋菜嗎 一直以來,我都知林村河上游有農夫種西洋菜,但從來沒見過西洋菜蔓生在亂石之間,大概是打颱風,把上游的西洋菜苗沖到中、下游,西洋菜莖葉落石頭門的隙縫,生根長葉,變成河上的一片綠毯。我跟附近街坊和學生分享新發現,大家立即拉起褲筒,赤足漫過河水,俯身彎腰去摘西洋菜,傳出陣陣笑聲,看到此情此景,我想起詩經《關雎》的「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參差荇菜,左右采之」,不論古人和今人,活在自然之中,自有其樂無窮的理由有同學發現,在西洋菜之間,有顆黑點緩緩挪動,看來有點像水蛭,但小黑點沒有水蛭那種伸縮自如的口器,我們再靠近一點察看,清楚見到兩雙手腳和一條扁平的尾巴,好像是未脫尾的蝌蚪,但見小黑點尾巴扁平,便知道我們碰見了香港的原生兩棲動物—香港瘰螈,大概是入春以後瘰螈媽媽黏附在西洋菜上產卵。河道中的西洋菜,除了是人類的食物,也是水生動物的棲息地。當西洋菜回復自然的野性,我們也感受到農耕之前人類祖先的野性,仰賴自然享受採集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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