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3日 星期二

藍蝶之花

洛神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蝶豆花則是藤蔓深處展紫唇。一葉的蝶豆花,來自隔離田的譚太。2018年5月大旱,平日要靠坑水灌溉的我首當其衝,田坑乾了水、蓄水池也只餘下一潭死水,農作物等死。好在隔離田譚生譚太宅心仁厚,見我單身寡佬望天打掛,便用抽水機直接從林村河抽水給我灌溉,正所謂得人恩果千年記,每遇天災種田的人互相幫忙共度時間,建立更深的連繫,自此以後,我們的關係更深切,他們給我灌溉水,我有多餘氣力便幫他們搬運農具肥料,左鄰右里、彼此照應,這也是Permaculture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倫理關懷:分享多餘。多餘的不一定是物質,有時候時間、勞力和人際網絡都可以分享出去,甚至越分享越豐盛。

那年十月,剛過中秋,我在朴樹下休息,譚太突然跑過來,送上幾朵紫色的花,她跟我說:冬天就快嚟,如果再唔收啲蝶豆花,就浪費了。對於種花,我一向興趣不大,總覺得我不是尋花探花的材料,然而從譚太在我的掌上放上紫藍色的花朵,排成一個圓,紫色花瓣之間那一點白,如紫唇深處若隱若現的奧秘,又教我想入非非,蝶豆花的絲絹觸感,輕柔如羽,不知怎的,那刻突然有種強烈要種蝶豆花的感覺,於是便問譚太除了送花給我,可否再送些種子給我。譚太聽到我說想要種籽,便喜孜孜地走回自己的田,然後又遞上十多條乾癟的啡色豆莢,說:攞返屋企放入雪櫃,等出年春天之後先落種。從此之後,蝶豆花的紫藍與洛神花的火紅在農田互相映照。

我跟譚太的指示去做,第二年清明之後培苗,等蝶豆花苗開了兩至三串複葉便可移種。由於蝶豆花是蔓生植物,我便簡單紮了竹棚並放上網給蝶豆花攀爬,一個多月之後便開花,我還記得第一次採蝶豆花那種興奮,從第一朵數到第七朵,終於夠沖一杯花茶的數量,立即跑回家泡一壺蝶豆花茶,一壺藍色的花茶有如澎湖的藍眼淚,滴上檸檬汁又變成高貴的紫,加入一點點蜜糖,滿滿花青素流入身體,精神為之一振,每日一杯蝶豆花茶,既可抗炎、又能護眼,但有些朋友告訴我,蝶豆花雖好,但不能多喝,從中醫角度看,蝶豆花偏涼,女性不宜多喝,從現代醫學理論而言,豆科作物多有毒素,種子和根都有生物鹼,所以我跟同學也說明,花瓣泡茶後便拿掉,不要一起喝。

蝶豆花也是生命力強的農作物,有些農友照顧周到,會條枝剪芽,讓蝶豆花集中能量,我個人偏向粗放管理,任其蔓生,一到夏天日照漫漫,蝶豆花便用盡力氣傳宗接代,我每天收成的蝶豆花也數以百計,如果不想浪費把所有蝶豆花都泡茶的話,我必定會食物中毒。因此,到了豐收的季節,我便會將蝶豆花大派街坊,在疫情蔓延的時候,大埔小店叫苦連天,我便送上蝶豆花給他們打氣,其中一間素食店,店主為我預留廚餘給我堆肥,我便送上蝶豆花當作交換禮物。店主將蝶豆花放在食店外曬乾,也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蝶豆花從農田到小店的餐桌,廚餘又從小店的餐桌回到農田,社區應該有其自身的生命力,人與人互補不足、不假外求,這可算是疫情下社群自救的示範。

2019年之後,我也不需要再替蝶豆花留種了。花開花落,化作春泥,種子熟了掉到泥土,入春後回暖自然發芽生根,農田漸漸成為自顧自足的系統,農夫的介入越來越少(越來越懶?),但農田收成不減(甚至有所增加?),此乃農藝之最高境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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