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30日 星期四

共患難

讀《小村物語》是一場療癒,書中片言隻語,竟引起無限共鳴,例如夏瑞紅談到她坐在醫院裡看報告,得知丈夫患癌的噩耗後整個人呆了,但她看到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其他在醫院裡孤立的個體。

「醫院裡照樣人來人往,沒人發現我們剛剛遭遇一個撞擊,人生正要就此轉彎了;就像我們也渾然不知眼前每個人各自正在經歷的,是怎樣的一場身體或心靈的苦戰。在稀微的悲哀中,我竟感覺每個人那麼不同,卻又如此相近,在那小小孤單的深處,人人合而為一。」

這種觀察,是慈悲的功課。人生很多不幸,就是太過專注在自己的遺憾,墮進自憐的泥淖,將問題放大,就好像在滿頭黑髮中跳出了一縷銀絲,在照鏡的人眼中成為除之而後快的事物,只要剪掉那一條白髮,便能抵抗年歲的增長,如此這般每天起床便在叢叢黑髮中尋找隱藏的白髮,於是越找越多煩惱自尋,究竟白髮是找出來的還是煩出來的?

所謂同病相憐,共度歷劫大概能成為苦難的共同體,就如猶太人一樣即使在天涯海角也能因過去的苦難記憶而召聚在一起,然而有些人卻喜歡幸災樂禍,看別人受苦不單沒有慈悲憐憫之情、反生起暗自竊喜的快感。有比較便有傷害,不同群體之間的差異每每導致「睇(別)人倒楣便最開心」的快感。

所以慈悲的練習便要超越的靈性操練,超越個體之間個性價值觀人生態度的南轅北轍,無論如何不同都相信彼此之間存在一種共通的「人性」。置身異地是修習的機會,從文化激盪中看到自己的偏見,在別人眼中看到自身獨特文化的存在。就如在教堂之中,坐在最前排大多是本地的長者,右邊木椅看來是中東裔的信徒,後排是排裔的,夾雜其中只有我們兩個香港人。

如果我改寫一下夏瑞紅的話:

新城人來人往,沒很多人知道香港人受過的撞擊,我的人生正要就此轉變了;就像我們也渾然不知新城之中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所經歷的,是怎樣的一場政治和文化苦難。在稀微的悲哀中,我竟感覺不同膚色的人那麼不同,卻又如此相近,在小小的教堂中,人人合而為一。


異與同

2023年11月29日 星期三

初雪

英國氣像部昨天預計英國東北會迎來入冬後第一場雪,雖然去年在B城看過雪景,但落戶新城後未看過飄雪,所以昨晚有點興奮,寫日記時朋友說下雪了,我望向窗外漆黑一片,只能在淡黃街燈下看到閃閃雪花,我將所有屋的燈都關掉,希望減少反光、看清一些雪景,到了深夜,雪粉已將瓦頂染白,看過新城的雪景,好像完成了某種落戶儀式。

昨晚睡前調校了鍋爐的開關時間,起床前先暖一下房子,這又是更換鍋爐的便利。簡單煮早餐、喝一杯黑咖啡,窗外雪片如羽毛搬降下,室內和暖,我想起2018年在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作品,倚窗看雪總引發無限遐思。

換過衣服便出門開車到N城做保育義工,車身被白雪覆蓋,開車前先鏟去玻璃窗的積雪,儀錶板的雪地警號亮著,提醒我路面濕滑,要小心駕駛。由於溫度驟降,輪胎氣壓有點不足,監測胎壓的器儀不斷發出咇咇咇的訊號,沿路膽戰心驚,最後有驚無險,到達生態花園。

看到負責人L,她說大雪過後能夠做的工作不多,掃落葉造堆肥是主要的任務,我們夾手夾腳打理場地,之後我剪去圍欄附近的刺藤,不用兩個小時便完成所有工作,之後又是圍在木屋內飲茶傾偈。義工負責人介紹我的時候,大讚我是好幫手,雖然我年紀大,仍喜歡被人讚的感覺,最重要的是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有種歸屬和社群認同感。


初雪後的晨光,遼闊天際映照滿地霜雪,一輪勞動後身體逐漸暖和。


紅菜頭被白雪覆蓋,如果我還在一葉,11月底正好是紅菜頭茁壯的時間。


將落葉和菜莢叠成堆肥,綠色和褐色層次分明。


香草能抵受風霜,有如寒梅傲雪。


想不到士多啤梨也是能夠過冬的作物,我一直以為士多啤梨太矜貴如公主。










2023年11月28日 星期二

小村物語

看完夏瑞紅的小村物語,百感交集,為照顧患病的丈夫和老爺,她搬到台南小村開展新生活。她細膩的筆觸,捕捉生活的幽微之處,以小見大,我很羨慕那種敏銳的識覺,看外在在世界的變化,也觀照心境的變化。

讀的時候,有時也會幻想,如果那一年我取得台灣的居留權,現在的我會怎樣呢?會否在台灣某個小鎮角落自種自食、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還是意興闌珊無法忍受現實與理想的落差而繼續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我又會否擔心選舉後台灣局勢丕變?

我曾在台灣築起最浪漫的城堡,一個多小時的機程便讓我逃避香港的現實,以最理想的方式過生活,雖然那種生活必須依靠那些年在香港賺取的、不合符比例的收入。

在綠島騎電單車浸海水溫泉吃刨冰觀看小貓空,那時參觀綠島監獄還沒有想過香港也會有良心政治犯,一切以為過去的荒謬竟然在香港上演,五十年後香港某些監獄會否成為景點、給下一代的香港人作為鑑戒?

十多年前第一次獨遊台灣,從台北到基隆再到野柳九份和金瓜石,最深刻的不是景點,而是三十幾歲人才感受到自由行的真正意義,住在教師會館、走到牯嶺街買新浪潮DVD,追著侯孝賢和楊德昌導演的鏡頭遊覽街頭巷弄,那時候都沒有想過在台灣已告別悲情的時候,香港才要上演另一齣《悲情城市》,《牯嶺街殺人事件》已成過去,香港便上映吃子的安全時代,一代香港年輕人消聲匿跡。

如果那年沒有到台南旅行、剛好碰到全美戲院舉辦鄭南榕先生的記念活動,我便不會知道鄭南榕先生的事跡。他在戒嚴的年代仍堅持個人的政治主張,面對軍警的追捕他將自己反鎖於總編輯室,引火自焚、以死明志,死時只有42歲,他離世的時間是1989年4月,他的影響雖不及之後那場運動來得聲勢浩大,但在台灣本地卻加速了民主化步伐,他對「百分百的言論自由」的堅持亦令成為台灣公民社會的共識。

那些數不盡上山下鄉參訪農村的經驗,還有和家人在台灣共聚天倫的美好時光。雖然現在離台灣的距離更遠,但讀著夏瑞紅的小村物語,我彷彿又回到親切的農村風情,唯有望梅止渴。


新城下著入冬的第一場雪


2023年11月27日 星期一

重新享受沖暖水涼的快感

自從鍋爐出問題之後,每晚沖涼前腎上腺素便飊升,由於浴室和鍋爐有一段距離,我無法知道鍋爐是否運作,有一次盛滿了兩大盆水還沒有熱水,才知道鍋爐熄了火,於是將無線鏡頭放到鍋爐前,一邊開水、一邊看手機屏幕,看到表示已點火的藍燈著了,水開始變暖,才脫衣入浴。縱是如此,我還要邊沖涼邊透過手機監視鍋爐運作,確保不會在中途熄火,我不是西伯利亞人,在英國冬天沖凍水涼真係會死人的。

鍋爐有自己的性格,自從師傅更換零件及檢查後,它暢順運作了兩星期,我本來也放下心,直至一晚沖涼時沒有熱水,幸好我也差不多沖完,穿衣服後走上去看看鍋爐,如我所料出現已熄火的錯誤信號,經過幾次重新設定,才點著了鍋爐。除了熄火問題,延遲點火很給我很大心理壓力。鍋爐的運作好像打火機,利用點火器燃點煤氣,著火之後鍋爐燒水,將熱水送到全屋。延遲點火即是煤氣已進入鍋爐,但點火器太遲運作,由於鍋爐的煤氣過多,著火的瞬間有如小型爆炸,「砰」的一聲從鍋爐透過牆壁傳到樓下。因此,我每次開熱水,就好像玩一次俄羅斯輪盤,好像賭運氣一樣等待命運降臨。

上星期五我終於忍無可忍,下定決心要換鍋爐,可能鍋爐知道自己玩出禍了,師傅檢查時鍋爐一切運作正常,但我跟師傅說,鍋爐只是怕你,我無法和它相處。

今天一早,師傅帶著年輕人更換鍋爐,一個在屋內更換組件,另一個爬梯在屋外鑽牆開洞、重鋪水管,我在飯廳看他們上上落落,忙得不可開交。由於更換鍋爐要關水關煤氣總掣,所以更換鍋爐的五個小時,他們沒上廁所沒吃午飯。大約兩點半左右完成更換,我拿了飲品和餅乾給師傅和年輕人。他們做事非常認真,所有工作完成後再做氣壓、溫度、氣體洩漏等測試,確保一切安全無誤才完工。

最後的步驟,是安裝遙控鍋爐的手機程式。自從搬到英國東北,我便擔心若在冬天出門(回香港)下起大雪,低溫會令水管及鍋爐結冰而損壞,所以我趁著更換鍋爐的機會,便請師傅替我安裝遙控器,讓我在出門時仍可透過手機開著鍋爐,以防結冰問題。

終於,吃過晚飯,我可以安心走進浴室,不用擔心熄火或延遲點火問題,這大概就是基本的安全感吧,生活不用擔驚受怕。其實香港人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自在安樂地沖一個熱水涼,不用提心吊膽鍋爐隨時會爆炸。


此心安處是吾鄉

2023年11月26日 星期日

走路

近日讀兩本關於走路的書,作者鉅細無遺將走路、歷史和人生哲學完美地揉合,將眼目所見化為文字,透過文字我彷彿用作者的眼睛看到月色樹影,追蹤狐狸野兔,走過山陵谷地。我看到不一樣的植物和地景,路旁不見龍眼和荔枝,換來寒帶地區的山毛欅、山茱萸、山楂樹和起絨草,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平行交錯,是物過留痕的足跡。

作者引用愛默森的話:All things are engaged in writing their history... Not a foot steps into the snow, or along the ground, but prints in characters more or less lasting, a map of its march. The ground is all memoranda and signatures; and every object covered over with hints. In nature, this self-registration is incessant, and the narrative is the print of the seal. 

我很喜歡這段話,地景就是歷史。走到新城街上,最吸引我注視的是繁體中文字,旁邊是突出的Cantonese英文。初到新城的時候,我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名字,好像回到七、八十年代的香港,木椅圓桌,金碧卻又有點掉漆的裝潢,時間好像凝固在某個歷史時空。

直到今日,我每次經過這些中式食店,我都會放慢腳步,希望在街上與店主相遇,如果他們說起廣東話的話,我便會把握機會搭腔,然後追蹤港式中餐館的故事。然而,我駐足觀察,很多中餐的櫃面都是年輕的本地人,他們接電話落單,用英語跟廚房的師傅溝通。

只有一次我與廚房師傅碰面,我有點興奮問他是否說廣東話,他以流利的普通話回應,說看我的外表便知道我是香港來的,我也不好意思再追問食店之前的故事,後來聽朋友說,七、八十年代的新城有很多中餐館,都是由香港人經營的,但九十年代以後第一代香港移民老去,第二代無意接手,便將餐館賣出去,而接手的大多來自中國,那時候中國留學生和先富起來的都跑到英國,帶來新的資金和市場。

朋友星期二便要回香港,我把握機會尋根問柢,朋友說:父親原居大埔,經朋友介紹取得勞工紙,到英國東北的中餐館打工,那時候中餐館是英國的新事物,很多香港人都有生意頭腦,正所謂瘦田冇人耕、耕開有人爭,與其與香港人在同一個地方競爭,不如到更偏僻的地方開餐館做獨市,於是朋友的父親便被人高薪挖角,轉到蘇格蘭一個偏遠小鎮經營當地唯一的中餐館。

我問朋友那中餐館還在嗎?他告訴我名字,我立刻在Google Map翻查,想不到仍然營運,評分不低,朋友也難以置信。自從來到英國,我一直希望找出那條老港僑移居英國開餐館的路線,更貼切地說,那是「新界人」開拓出來的英港貿易之路,應該有別於香港開埠之後那種買辦的通商之路。

海洋的另一端,日出

2023年11月25日 星期六

宅在家

今天足不出戶,全日宅在家。

今朝醒來陽光透過天窗將房子照得明亮,萬里無雲的日子,北風將地極的寒流帶到新城,窒外氣溫只有2度,屋裡還好,維持14度左右,但對於習慣了亞熱帶氣候的我來說,仍覺寒意,開了鍋爐,散熱板發出微熱,室內溫度漸次升高。

自四月開始,鍋爐便經常出問題,五月朋友來訪,洗澡期間沒有熱水,幸好五月不算很冷,但還是不好意思,入夏之後少用鍋爐,即使鍋爐偶爾失靈,我也不大放在心上,只要重開鍋爐問題便解決了。入秋之後不敢心存僥倖,請師傅年度檢查,師傅也找不出問題所在,清理鍋爐水鏽、更換點火器後,請我們繼續觀察,如果問題仍在,維修費用很高,不如買新的好了。

檢查過後鍋爐正常了一陣子,直到今個星期初,鍋爐不斷出現延遲點火(delayed ignition)和斷火(Flame loss)問題,有時等好久都沒有熱水,又或者鍋爐傳出「呯」的一聲巨響。由於已經入冬,若氣溫跌至零度或以下,鍋爐失靈會令銅水喉無發加熱而爆裂,室溫驟降也影響健康,長痛不如短痛,便決定換個新鍋爐。

英國的鍋爐可以說是房子的心臟,銅喉有如脈博,將血液輸送,本來冷冰冰的房子變得暖和。天氣預報說今午開始降霰,我便坐在客廳,等待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一邊看窗外風捲雲動,一邊靜讀夏瑞紅的《小村物語》,懷想當年在台南閒晃、遊走巷弄、拜訪青農老農的日子。午後開始整理訪談資料及簡報內容,預備兩星期後的網上分享。四點開始入黑,還是無雪,便著手準備晚飯,將昨天買的鮮肉打包放放到冰格雪藏,留下少部份晚上打邊爐。

看沸水蒸騰,又一陣暖意襲上心頭,表面上是歲月靜好,但心底裡對故鄉的一切仍念念不忘,每想到自己身在自由的地方時,少不免對於失去自由的同路人感到愧疚。幾日前的晚上在D城踏著泥濘,腦海中突現浮現盧業瑂唱的《坭路上》:「坭路上常與你踏著細雨歸來;蓑衣半襲雨裡並遊,豈不快哉?」1982年的歌,我當時還是個小孩,但歌詞與音韻卻深刻我心,青蔥歲月、對未來充滿憧憬,我度過了浪漫的90年代,在荃灣碼頭聽海談理想、在荔園溜冰玩樂、在太子旺角報佳音、在油尖旺促膝談心,俱往矣。

故鄉消失,仍回憶仍在,好好活著,為所愛的人事作見證。


D城的夜空


2023年11月24日 星期五

黑色星期五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黑色星期五」(Black Friday)是指13號的星期五,西方國家以「13」為不祥,出賣耶穌的猶大是第13個出現在最後晚餐的人,而之後的星期五耶穌便被釘上十字架,因此「13號的星期五」便被視為禁忌之日,會有不測之事情發生。

去年這個時候,身邊的人都在談「黑色星期五」,我一頭霧水,因為去年11月13日不是星期五,而且復活節已過,聖誕還未到,無論如何也難以聯想到耶穌的受難。我後來才知道,黑色星期五與宗教活動完全無關,純粹是一年一度的促銷活動,從網上購物平台到各大超市都會以「大減價」作招徠,刺激市民消費。

然而,大減價與黑色星期五有何關係?原來黑色星期五的起源來自美國,1950年代感恩節之後,大批遊客便湧到費城(Philadelphia),為要參觀星期六舉辦的海陸軍欖球比賽,很多人順手牽羊、店舖盜竊隨處可見,費城警察忙得不可開交,於是以「黑色星期五」形容欖球比賽前那個星期五的慘況。因此,黑色星期五最初代表的,並非滿城喧鬧的購物盛事,而是失控無序的偷竊情況。

直到1980年代,有店家以創造性轉化的方法,將本來污名化的「黑色」變成發財的意思。原來美國店家做生意,紅色代表虧損、黑色代表盈餘,「由紅轉黑」即轉虧為盈,於是店家將錯就錯、偷換概念,利用感恩節後的「黑色星期五」大做宣傳,暗示生意額即將由紅轉黑,推廣促消活動,吸引市民消費,店家見成效不錯,便由一日活動變為四日活動,讓吃飽感恩節大餐的人繼續血拼。

我今年也抱著趁墟的心態開車到Costco,實在比其他星期五熱鬧,場內場外都碰到不少香港人,有些之前見過面,他們告訴我一些黑色星期五必買的減價貨品,例如羊肉粒,天氣預測明天跌至零度,天寒地凍最想打邊爐,於是便買了一包羊肉粒回家(每包減3鎊,很划算)。經過甜品區,看到一個法國品牌的朱古力有特價,為了預備鄰居和朋友的聖誕禮物,又買了幾包。最貴的物品,便是多功能的氣炸鍋壓力煲,減價後連稅都是100鎊左右,非常吸引,而且省電和方便,還是忍不住買了回家。

趁墟這回事,小趁怡情、大趁亂性。好在英國東北地廣人稀,即使黑色星期五也不至人聲踏沓,只是比平日熱鬧一點,為寒冷的冬日添一分暖意。


北風吹走雨雲,朗月晴空,氣溫跌至4度。

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苗床

以前香港種田,通常會起「列」,有人將「列」寫成「壢」,取其讀音,但「壢」的意思是坑洞,即凹下去的地方,台北附近有個地方叫「中壢」,我很多年前去過,是很古樸的城鎮,意思是位於澗谷的中途站,所以用「壢」指稱凸起來的田畦,非常違和。我第一次參觀馬寶寶社區農場,導賞員靠訴我「lek6」應為「列」,即一行一行的意思,戰後新界菜農多來自南番順,將「列」讀為「lek6」,我認為較合理。

英國人很少開列種田,他們較喜歡開花壇(borders)和苗床(beds),花壇位置多在田園邊界,在牆壁、樹籬或灌木叢旁,形狀狹長,種植多年生作物。至於苗床,則以木板或磚頭砌成長方形或正方形,種植季節性農作物為主。花園小徑通常以石磚鋪得井井有條,所以難以培土(上泥)的方式覆蓋植物根部、促進根系生長。此外,鋤頭也是少見的農具,來到英國差不多一年,遊走不同城市的室內及戶外市集,暫時只見伯明翰的室內市場有賣中國式的鋤頭。

開花壇及苗床的準備功夫:
1. 由於不用鋤頭,英國人多以鏟直接掘起花園的雜草,根部朝上,讓雜草死後化作泥土養份。
2. 英國後花園地下很多泥頭,鏟起草皮後要著手移除碎石。
3. 在泥土上加上堆肥,英國超市的堆肥很便宜,一大袋只需七鎊左右,但有些堆肥卻以泥炭(peat)為材料,破壞英國野生動物的生境,所以有些品版的堆肥會寫明Peat free。
4. 英國人會踏在田畦之上,令泥土變得結實。這與我在香港的習慣完全不同。我很記得第一堂耕種課,老師告誡我們要種田,便要尊重田地,不能踏在田畦之上,因為一腳踏下去,泥土變得死實,容易板結。不知道英國的土壤結構是否與香港的不一樣,經常落雨落雪,所以結實的泥土反而減少積水問題?
5. 最後用泥耙鬆土,不過英國的泥耙不像香港的四齒耙和六齒耙,而是像梳一樣的泥耙,耙地的目的只是令表土變鬆。
6. 英國風大雨大,又會降雪,如果沒有溫室的話,英國人會在苗床上加上膠棚(polytunnel)、拉上膠膜,保護農作物。

預備好苗床及花壇,便可以播種和移苗了。





2023年11月22日 星期三

返工

好耐沒試過返工,自從10年離開學校教師的「工作」之後,便一直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算幸運,做自己喜歡的事仍有一些收入,雖然遠不及教師的人工,但生活很實在,在做事的過程中不斷學習、自我實現,努力達到對自己的要求,不用向「老細」交代,這大概就是「志業」(vocation)的意思吧,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會帶來改善、令世界朝向更美好的方向發展。

返工和志業的分別在哪裡呢?表面上,返工的人和從事志業的人都在「工作」,但返工的人很多時是因為「人工(錢)」而工作,甚至為了有收入而創造根本不需要的「工作」,例如某個城市其實沒有任何安全隱患,但太過安全的城市便不需要「保安」,於是某些人為了賺錢,硬說城市充滿安全隱患,然後合理化自己的「保安」工作,在他們眼中,他們是「辦公」,但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們只是「扮工」。

至於從事志業的人,他們最先想到的並不是薪金和收入,而是透過體力和腦力付出帶來創造、與周遭的環境互動。由於他們的(體力和腦力)勞動成果為他人帶來更美好的生活,得益的人便願意付出更多讓從事志業的人活得美好,他們的創造刻印著獨特的個性,他們可以是醫生和教師的專業人士,也可以是農夫和漁民,更可以是手藝工作者,甚至機械維修和沖咖啡,當他們完全專注在自己從事的工作,注入自己的靈魂,手腦並用追求更高的境界時,人工和社會地位再沒有意思,令他們成為一體的是「匠人魂」。

黃志華曾經說過,人工其實是一種補償(compensation),越無意義的工作、與自我實現差距越遠的工作,補償便會越高。如果讀書是自我認識的過程,理論上學歷越高的人對自我實現的要求便越高,於是令高學歷的人從事無聊的工作,便要付出很高的薪金作補償。當然,如果教育過程只是令個體喪失自我,那麼教育制度的得勝者便成為最沒有個性的人,他們畢業後所得到的高薪金便不再是補償,而是終極獎賞了。

繞這麼大的圈,我想說的是「監考」這份工作完全是「扮工」,而監考所得的工資對我來說絕對是「補償」,如果不是為錢為生活,我絕對不會做監考員。不過,我並沒有因此而抱怨,因為監考全沒壓力,監考的過程完全放空,我甚至以教育人類學的角度審視英國的教育制度、學校體制、師生關係等等,更重要的是,我學習到慈悲和謙虛的功課。在香港的時候我可以非常任性、我行我素,但來到英國之後一切down to earth,脫去學歷、剝下工作資驗,重新開始,這種生活經驗給我新的視覺,對自己、對他人、對世界有更深刻的理解。

即使監考,我也可以繼續做自己的,例如堅持跟每一個遞上試卷的學生說Thank you,與學生四目交投時送上微笑,當他們跟我說Konnichiwa時我便回答Ogenkidesuka(竟然有學生以為我是日本人),然後哄堂大笑。不過,學校不會是我將來工作的地方,當監考員只是過渡,我仍在追求體制外的教育機會。


成為學生的一盞燈

2023年11月21日 星期二

監考時想到的事情

不斷想起《德語課》的獄卒,學生被困在一個稱為「試場」的地方,無論如何不願意,都努力完成一篇題為「盡責任的快樂」的文章。我遊走四角,好像在窺視他們的進度,監考員好像在幫忙學生完成考試,預備文具隨時加紙、頭暈身㷫陪去廁所,實際上是幫助考試這個制度,令學生沒有逃避的借口。

今日在鴉雀無聲的試場用心聆聽,其實充滿聲音,我試著記下來:
1. 抽風暖風機的低頻:英國建築保暖隔熱,兩層玻璃窗戶將外面的聲音隔絕,暖風徐徐送到試場內,天花的抽氣扇偶爾咔咔作響。
2. 學生的咳嗽聲:與其說是因傷風感冒而起的咳嗽,那更像是不經意的下意識的條件反射,當環境太寂聲的時候,喉頭的陣動是存在的確據。
3. 呵欠聲:到了考試中段,不懂作答的學生百無賴、又離不開試場,呵欠聲成為最響亮的抗議。
4. 筆尖觸碰桌面的篤篤聲:有些學生奮力迎戰,用力太過,筆鋒好像要剖開桌子,又好像紋身師傅全身貫注印刻答案。
5. 下課鈴聲:這是最惱人的聲音,純粹咇咇咇咇地響,與走火警報沒有兩樣。
6. 呼吸聲:當上述的聲音都消失時,自己的呼吸聲便變大,時鐘一分一秒地過,不斷倒數完卷的時間,呼吸隨之而變化。

對於考試,學生也有不同的抵抗策略:
1. 交白卷:其實這是便宜了教師,教師用最少的時完便改完卷,還可以理直氣壯給零分。
2. 胡亂填寫答案:這給教師大麻煩,但總算沒有浪費紙章,還可趁考試的時間練字。
3. 在答題紙上塗鴉:既沒有給教師帶來麻煩,還可能被教師發掘另類潛能。

監考員只是一個角色,教師有時候也只是一個角色,最重要的是不要因為角色而忘記自我。我見過太多人因為太投入「教師」這個角色而失去自我,不論到何處,都總以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他人,將世界看成被圍封的學校。監考員的責任便是在考試時間監視學生,監考員的眼睛是權力的象徵,但其實監考員最不自在的,便是被學生凝視。如果學生一起放下原子筆,共同凝視監考員的話,不知有何效果?監考的時候,我腦海中出現了這樣的場景。


雨後黃昏(4點)

2023年11月20日 星期一

一桿入洞

幾個月前在街上與老港僑相遇,原來老港僑的親戚便是介紹我到新城的朋友,朋友和丈夫一年過來兩次,當是渡假,前幾日收到電郵,朋友結束蘇格蘭的行程、回到新城,邀請我到他家探訪,快到聖誕,我便買了一枝mulled wine當見面禮。我去年聖誕第一口品嚐mulled wine,紅酒加入肉桂和薑片煮熱,坐在只有零度的都柏林河邊,將熱紅酒捧在手心,暖上心頭,小口小口地喝,呼出霧氣,整個身體也和暖起來。

朋友為招呼我們,也做了炒麵,吃起來甜甜的,有點像台灣夜市的小炒。閒聊不久,朋友便帶我們拜訪之前在街上遇到的老港僑李生李太。

李生李太定居新城已有六十多年,當年李生從香港到新城,中途要轉八次飛機,李太後來隨丈夫到英國,身上只有十英鎊。他們說,當年移居到英國東北,一去便是二十年,到四十多歲才第一次回鄉(香港)。那個年代沒手機沒通訊軟件,長途電話費用昂貴,寫信是唯一與故鄉保持聯繫的方式,但早年移居英國的港僑很多目不識丁,離開香港之後幾乎是音訊全無,只能託返回香港的親友帶錢帶禮物報個平安,所以當年移英的港僑,是帶著破釜沈舟的覺悟而離開的。

當年英國東北受惠於戰後經濟發展,煤礦及船塢工人工資上升,中餐館成為他們出糧後一家大細消遣的地方。除此以外,行船的上岸,都會到中餐館用膳。李太告訴我們,李生當時是中餐館經理,負責安排門外是長長的人龍入座,一家離開、一家進來,絡繹不絕。李生為人開朗好客,與本地人漸漸熟絡,英語也越說越好。他說,多年前有華人船員上岸到新城尋花問柳,不幸被騙財騙感情,由於言語不通,當地警局也請李生當翻譯員,負責錄取口供及上庭審訊。

一晃眼六十多年,李生李太已經八十有多。我跟李生分享做自然保育義工的經驗,他走到書櫃,拿出一叠市議會通訊,原來李生退休後不斷參與保育工作,有氣有力有技術,是義工界的明星,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單如此,他在玻璃櫃拿出一個獎座,上面寫著Hole in one,即一桿入洞的意思。李生退休後加入高爾夫球會,贏過多個獎項,曾一桿入洞,所以獲頒獎座為記念。

李生李太很清楚英國的政治和社會情況,從戴卓爾到辛偉誠、保守黨與工黨的政策,都有自己的見解。他們看本地新聞、讀英文報紙,朋友大都是英國本地人,但對香港的事情又瞭若指掌,他們可算是少有的能完全融入到英國社會的老港僑。我輩之香港人應該多聆聽這些老港僑的故事,從中尋找保持香港人的文化身份、又能落地生根的生活方式。


2023年11月19日 星期日

善牧

朝早返教會聽了一篇很精彩的道,牧者Chris有其證道風格,以顛覆方式釋經,如果他在香港教會講道,不知會眾有何反應。

今日福音經文是馬太福音25章14至30節,三個僕人領了主人的銀子,領五千銀子和二千銀子的僕人拿本金投資放貸獲利,拿一千銀子的僕人將錢埋在地下,主人回來時領五千銀和二千銀的都向主人領功,連本帶利賺了一倍,只拿一千銀子的就老老實實的將錢還給主人,不多也不少。主人質問他為何不仿傚另外兩個僕人投資放貸時,那僕人竟回主人一句:大家都知你刻薄,沒有付出都要收成。細看這番話,僕人其實不是回答主人的問題,而是冒死頂撞主人。我估計他知道自己是死定了,所以豁了出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結局果然求仁得仁,主人將他那一千銀子都奪去,送給那個已經有一萬銀子的僕人,然後將什麼都沒有的僕人丟到黑暗裡。

年輕時返教會,牧師和導師都會用這段經文勉勵我們要人盡其才,好好運用上主賜給我們的才能,如果不燃燒生命服侍上主和人群的話,下場便好像那個將錢財埋在泥土的僕人一樣。一直以來,我都很認同人盡其才的教導,但那個「刻薄」主人的形像與主耶穌基督的仁慈面容相差太遠,況且為了怕被丟到黑暗而努力事奉,與那些活在極權之下阿謏奉承的奴才沒有兩樣,所以我每次讀到這段經文,都無法代入到那個賺了五千銀子的僕人之中。我總認有人不勞而獲便代表有人勞而不獲,我才不稀罕那些放貸而來的五千銀子。

原來,不只我有這個困惑,很多基督徒也覺得這段福音經文充滿矛盾,Chris便是其中之一。他說,這段福音經文的解釋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在維多利亞時代,英國教會以這段福音經文鼓勵信徒投資放貸,將資本主義的經濟模式合理化。到了20世紀,英國貧富懸殊越來越嚴重,大家都開始懷疑上主真的要我們成為資本主義的推手嗎?於是英文聖經將銀子翻譯為「talents」,淡化銅臭的味道,強調個人的成就。然而這種解讀方式,仍避不開個人成就取向的社會形態,社會劃分不同的階級、層層剝削。直到20世紀末,有人提出質疑:這段福音經文的主人真的是主耶穌基督嗎?還是主耶穌基督透過這段經文另有所指?

Chris牧師說:主耶穌說這段福音的時候,正往耶路撒冷的途中,他宣講的天國福音,便是對羅馬帝國和希律王的挑戰。那個的時候,誰是刻薄的?誰是沒有付出卻要收割的主人?其實,那時候的聽眾心裡有數,一聽便知是希律王了。因此,這個比喻中將銀子埋在地裡的僕人不單不是失敗者,更是敢於起來挑戰權威、勇於揭露真相的勇士。如果這樣理解,整個福音經文的意思便反轉過來,我們不是為了要進入天國而逢迎諂媚在上位的人,更不要從踏實生活的人身上奪去他們僅餘的所有。效法主耶穌基督,便要像那個老實的僕人一樣,拒絕不勞而獲、敢於挑戰權威、甘心承受代價。

感恩我在英國仍能遇到善牧,透過崇拜和聽道,堅定前行。



2023年11月18日 星期六

豆都識跑?

上星期到超市看到Runner bean,中間剖開豆莢,沒什麼豆在其中,回家加豆瓣醬連豬肉快炒,加水煮熟,吃起來口感仍爽脆,有點像中華沙律。看到Runner一字,以為是跑手的意思,好奇為何此豆會以跑手命名?難道快高長大如跑手?翻查之後才知道,Runner除了解作跑手,用於植物時則指匍匐莖,即莖部接觸泥土又生根的意思。然而,此豆真的會落地生根嗎?由於我還未種過,很好奇。

其實,Runner bean的正確譯名應為紅花菜豆,原生於南美高海拔的寒冷山區,由於耐寒,所以能適應英國的氣候,已被培植多年,雖然如此,但英國風大和濕冷,都影響紅花菜豆的生長,如果未能作適當的防霜處理,紅花菜豆仍會凍死。理論上紅花菜豆是多年生作物,但實際上在英國只能種到初冬,只算是半耐寒一年生作物,最好的做法還是初秋留種後到明年四月培苗再種。

紅花菜豆是緣攀植物,所以要紮棚供其蔓生。英國的紮棚方式與香港不同,香港多以A字架一列排開,然後將豆苗移到竹棚底。英國人則愛紮金字塔棚架,以六或八枝竹條或樹枝圍成一圈,然後將竹枝頂合攏綁好。紅花菜頭愛陽光但怕風,種在牆邊可以擋風或減少日照時間,種在花園中央日照夠長但食風,要解決這個矛盾也傷腦筋。

泥土方面,紅花菜豆在鹼性土質的表現會好一些,但泥土養份太充足氮素太多又會令紅花菜豆長葉而不結豆莢。此外,雖然紅花菜豆耐寒,但發芽所需的溫度要10度以上,所以四月還是先在室內培苗,待長了第三組葉後才移到花園會較穩妥。

除了紅花菜豆,還可選擇法豆和蔓越莓豆/紅點豆。不過,受廚藝所限,我暫時只懂以熱炒方式煮豆,種了出來不懂做菜又是另一個難題,所以明年還是先試種紅花菜豆。


英國人的豆棚


2023年11月17日 星期五

光影古城

監考完大約下午兩點半,回家接朋友出門,星期五很多英國人提早下班,幸好我趕及三點前駛入公路,塞了一會便抵達D城,D城由昨日開始一連四天舉辦光影雙年展,街角小巷佈置著光影裝置,歷史與現代藝術交融,目不暇給。我們四點半進入主教座堂,白色燈光印成魔幻迷宮,彷如信徒在堅信與疑惑中徐徐前行。走進教堂,燈泡隨心跳脈搏跳動,教堂活了起來,我們走進內心深處聆聽微聲。



離開教堂走到古橋,光束劃破夜空,砌成歌德式的教堂尖頂,耳邊響起聖樂唱頌,河水潺潺流過,是永恆與剎那的對話,佇立河上,念天地之悠悠,讚嘆造物奇妙。


沿河邊緩行,看河上倒影,驟見「Reflect」一字。Reflect是倒影,也是反思的意思。不經反思的人生是苟活,人生匆匆,不要走到盡頭才覺得白活一場。


經過圖書館,外面是白紙本築成的公共藝術品,任何人都可以在其上留言,談公義、自由與和平。我想著的,就是我的故鄉,曾幾何時,我們也在memo紙上寫滿對故鄉的期許,在街角、在高牆、在巴士站、在同路人經過又看到的地方,歲月洗去字跡,留磨不去心底的記憶。


吃過晚飯,沿河岸走到停車場,看到學校內的光影塔,學生的面容照亮夜空。我的老師說過:學校應該為學生設立、而非學生為學校存在。現實和夢想有多遙遠?


我喜歡D城,既古樸又充滿人文氣息。回程的時候,我和朋友望著橋上的行人,簡直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美不勝收。


2023年11月16日 星期四

松杉

今日再到國家公園移除北美雲杉,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今日熟手很多,眼睛可以辦別不同的綠色,北美雲杉無所遁形。雖然年紀大了近視加老花,但保育工作講求觀察,而且多看綠色和遠景對眼睛都好,日積月累也能練就金睛火眼。


我們一行六人排成一行,地氈式搜尋雲杉苗。邊走邊看,覺得英國的苔蘚雜草多姿多彩,有些銀白葉片交錯成六角型、有些則像鹿角節節蔓生、有些如菇菌呈傘狀。可惜還未認識它們的名字,只能拍照做記錄。我們不斷移除雲杉,就是要為這些原生植物製造有利條件,因為苔蘚雜草是本地野生動物的棲息地。




有些北美雲杉長得比我高,我拿著手鋸和大剪鉗,先除去較低位置的樹枝,然後撥開泥土、找出樹根,然後我便狠狠地把樹根一剪兩斷,有些太粗的便用手鋸慢慢鋸斷,如果樹木是有知覺的話(根據《樹的祕密生命》,樹木是有知覺的,但不是動物所能理解的「痛覺」),我做的事情其實很殘忍,都長得那麼高了,為何我們要將它們絕子絕孫?

我心裡也有跟它們解釋的:雲杉呀雲杉,你本來生長在北美,但來到英國成為木材原料後迅速繁殖,你競爭力強本地植物不是你的對手,這樣下去整個國家公園只有單調乏味的雲杉林,很多動物都會失去家園呀。
雲杉突然向我低語:咁你來到英國唔擔心影響英國本土文化嗎?
我有些語塞:我們香港人很明白本土的重要性呀,正因為如此,我才如此努力融入本地文化,令本地文化更多元、而不是消滅本地文化呀。
雲杉倒下之際,針葉搖晃,似在搖頭嘆息。其實,自然也好文化也好,世界似乎越來越單一,維持/恢復多元說易行難,我所做的將會帶來什麼影響?有時候自己也說不定。

午餐時間我們坐在山頭的雲杉下,望著雨雲乘風而去、太陽綻放光芒,草地的水珠閃閃發銀光。放目遠看,一望無際。國家公園內的苔蘚雜草層次分別,鮮綠、深綠、碧綠、翡翠綠,中間夾雜棕褐和深紅,籬笆外就是商業雲杉林,這種田園景致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我呷著咖啡、享受每一口呼吸。


我們三時左右離開,回程途中夕陽西下,寒意越來越重,回家立刻開火打邊爐,圓滿的一天。

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

考試

七點半出門開車到H鎮,經過處處牧草,爬到坡頂,滿眼田園景色,綠草延到地平線,冬日懶洋洋從地極盡處探頭而出,綠茵金光閃閃,無意間看到如此壯麗的日出景像,我感到無比震撼。上一次看日出,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盛夏帶學生到內蒙古考察,在呼倫貝爾草原過夜,一起約定要看日出,大家都不知道原來內蒙古盛夏的清晨只有幾度,大家將蒙古包的棉被帶上、裹在棉被之內,後來太陽冉冉升起,大家都覺得任務完成了,趕忙跑回蒙古包希望多睡一兩個小時,可算是敗興而歸。

人生就是如此,很努力完成計劃達到目的地,怎知是盧山煙雨浙江潮,及至到來才知無一物,一切不過如此。因此,人世間的幸福,不在於追求,有求便苦,無求自得,由於無求才有餘裕發現隱藏於幽微的驚喜。

經過一個多月的入職手續,終於成為學校的「監考員」,走到考試室,鴉雀無聲,桌枱井井有條,枱上放了瓶裝水、文具包及計數機,我沒有想過英國的學校如此貼心,但貼心背後,我又覺得貼心過頭,反而減少了學校學習照顧自己的機會。我們以前做學生,沒帶計數機便要承擔沒有計算機用的後果,經一事長一智,每次出門總要檢查清楚是否帶齊東西,學習用筆記簿(現在是手機)做備忘。當然,我初到英國,不知道英國學生是否都要用學校提供的設備,以示公平公正。

監考完結之後,監考員便將開了的瓶裝水丟到垃圾筒,每一場考試丟棄的瓶裝水有幾十枝,這個安排實在令人費解。考試不用一個半小時,即使學生沒有水樽,也不致因口乾而影響考評表現吧,每位學生一枝瓶裝水,意義何在?純粹表現學校的無微不至?如果我是教師,我如何教導學生環境問題、微膠粒導致生態危機?

有朋友跟我說,在英國東北,市區學校的校風較鄉郊學校的差,因為低下層主要住在市內,社經地位較高的反而會搬到鄉效地方,在就近入學的原則下,就讀市區學校的學生有較多行為問題。我沒有機會參觀市區學校,但今天到H鎮監考,學生非常有禮物,學生在考試途中上廁所,我在旁陪伴,他不斷跟我說抱歉,我說沒有問題,上廁所是你的權利。學生舉手加答題紙,全都跟我說多謝。有些低年級學生見到我,用日文跟我打招呼,我便以日文回敬,他們哄堂大笑,非常純真。

主任問我會否很悶?我回答說一點也不。望著學生埋頭寫字,我想起那些年在香港當中學教師的日子,如果不是窗外馬兒自在地在牧場吃草,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香港的中學禮堂。曾經覺得這種校園生活很美好,後來發現這種美好很脆弱,師生之間的關係免不了受學校權力制約。學校真是不可思議的地方,不論在何方學生都是一式一樣、幹著差不多的事情,甚至教師望著學生的神情也沒兩樣,凌厲的眼神不怒而威,學生讓渡一部份的自我以求在學校取得某個位置。

我再看著窗外牧場,牧場上的馬兒真的自在嗎?或者牠也不甘被困在牧場之內,我看見的美好只是一廂情願。自由與約束兩者互生,我只希望學生離開學校仍能找到自在的天空。我還是當個監考員、賺些生活便夠了,雖然來到英國,我還未放棄「學校在窗外」的夢想。


2023年11月14日 星期二

奇蹟之粟米

兩年前今日,呈獻了入秋後初熟的粟米。

那年兩個秋颱,「獅子山」緊接「圓規」而來,期間還有黃雨紅雨和黑雨,粟米堅拔,但最怕颱風,競爭型作物的代價,是根系淺、莖枝弱,大風一吹粟米倒地。我很幸運,兩年前的秋颱,我只損失弓十多株粟米,其餘安好,可能秋颱不是正面的西北風,農田凹了進去,有公路和大山擋了風。歉收時不氣餒、豐收也不自滿,經過兩個秋颱還有收成,可算是奇蹟,奉獻初熟的粟米是應有之義。

人生不也是充滿奇蹟嗎?由零開始、從無到有。一點點的祝福,能帶來莫大的喜悅。學會知足,因為經歷過匱乏,如久旱逢甘露、或他鄉遇故知,來到英國,都是實實在在的祝福。

早上出門到市議會見工,時薪兼職雜工,本來還以為要等消息,怎知面試過後,便請我填文件,只要經過調查程序,我便可以開始上班。見工後到慈善店做義工,突然收到短信,明天可以到學校監考了。喜出望外,我立刻跟副經理分享,終於可以收支平衡、不用擔心坐食山崩了。

我跟P說,九月初經過慈善店時,是來英後的低潮,見工失敗、健康出了點狀況,經濟壓力很大,走進慈善店,認識了P,決定申請做義工,參加主日崇拜,找回失落的信心。那天以後,情況雖然沒有立即改善,但生活卻是踏實了,在慈善店認識了很多本地朋友、練習聽說能力,在保育組織當義工,則了解本地的野生和種植知識,認識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甚至收到邀請,參加他們的聖誕聯歡。

有些朋友會擔心我,覺得我在香港還是個教育工作者,來到這裡卻當雜工和義工,好像有點委屈,但我告訴朋友,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現在每天都有新的經歷,而且工作時間很有彈性,我可以決定義工/雜工的日數和時數,不斷學習和成長。

當我請求以前的大學老師當我的諮詢人時,她留了一句話給我:頂天立地,能屈能伸。能遇恩師如此,夫復何求?



2023年11月13日 星期一

種豆

來到英國,最常見的是青豆/豌豆(peas),對我來說青豆那種草青味實在難以下嚥,以前在香港,所有配了三色豆的菜色都是惡夢,避之則吉,現在入鄉隨俗,如何難吃也要習慣,好在英國將青豆磨蓉(mushy peas)當作炸魚薯條的伴碟,滿口油花時吃一口青豆蓉,反而能去膩。

以前在香港種豆,多種豆角、黃豆和四角豆,偶有荷蘭豆和刀豆,而英國人最喜歡種的豆有三種:傳統青豆、甜脆豆(Sugar snap peas)和荷蘭豆(Mangetout)和蠶豆(Broad beans)。我一直以為荷蘭豆的英文是Dutch pea,翻查之後才發現,此豆雖源自荷蘭,但16世紀傳入中國後才大受歡迎,中國人以荷蘭豆炒肉,豆莢滿臉油光,爽脆香甜,於是出口便內銷,歐洲人嚐過此豆後以為是中國貨色,於是便叫此豆為Chinese pea pods(中豆豆莢)。還是法國人最中肯,農作物不分國籍,總之豆子連莢一起吃,於是命名Mangetout,即全部通吃的意思。

英國和香港一樣,夏季才適合豆科作物生長,不過青豆甜脆豆不會長得太高,簡單以枝條支撐即可,以前在香港春秋兩季種荷蘭豆,都會利用收成番茄及豆角後閒置的竹棚,英國這邊少有大型竹棚,他們多以樹木枝條拉繩作棚架。至於蠶豆則可選種矮身品種,可免卻紮棚的功夫。

如果想多收豆莢,豆苗長至四寸左右便要除側枝,因為植物生會會將能量放到頂端,希望鶴立雞群、盡取陽光的好處,結果是豆莖越長越高而遲遲不願打花,延遲收成豆莢的時間。說來也很矛盾,自然農法也好、樸門農法也好,種田的人不是要減少干頂嗎?我認為每個人能夠付出的時間和氣力都不同,原則是不要令自己勞累便可以了。

收成同樣是閒不得的工作,豆莢趁嫰採收,作物打的花便越多,這是天性使然。開花結豆是豆科作物傳宗接代的手段,若種子未熟便被採收了,植物便要加把勁與掠食者競賽,將最後一絲力氣放在繁殖這件事上,若植物覺得種子還在,便會將能量傳給種子,為下一代預備一份豐滿的便當。所以太遲採收,種子既硬豆莢亦老,亦會減少收成量,事倍功半。

種田本身便是不自然的事,植物開枝散葉是為了吸收能量、開花結籽是為了傳宗接代,所以吃葉吃花吃種子都是干預植物的生命週期,唯獨果實是植物給動物吃的,目的是利誘動物為它們散播種子,是一種互惠互利的共生關係。不過,自農業出現以後,人類便透過種植行為和植物共同演化,雖然人類吃葉吃根吃果實吃種子,但與此同時又幫助這些植物製造有利的生長條件,這些植物成為了農作物,而人類為它們開闢的地方便稱為農田了。

因此,我會將種田看為舞蹈,大自然便是舞伴,要感受舞伴的律動,她踏前、我退後,她後退、我踏前,不斷摸索舞伴的下一步,然後享受每段韻律。


四角豆破莢而出




2023年11月12日 星期日

毋忘

主日崇拜,主題是Remembrance Sunday,記念所有在戰爭中陣亡的人。然而直譯為「記念」主日的話,好像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值得週年紀念似的,由於傷痛仍在、戰爭的陰霾揮之不去,我覺得譯為「毋忘」主日,好像多一份警世意味。

這兩天出門,我都掛上了虞美人花胸針,走進教堂,司事遞我一支印上虞美人花的十字架木牌,我凝視空白的地方,究竟要寫什麼呢?寫陣亡軍人的名字嗎?有香港歷史學者用心製作了香港保衛戰的網站(1941年香港戰役空間史研究計劃 (hkbu.edu.hk))。不過,我一向對戰爭史不感興趣,雖然知道軍人為和平捐驅,但那種感激只停留在理智層面,未到達內心深處。

直到代禱環節,牧者宣讀禱文,先為陣亡軍人的家屬祈禱,然後到國家領袖、平民百姓,為烏克蘭和加沙,也為以色列的受苦受害者祈禱。那時候我靈光一閃,啊,我應該要為故鄉的年輕人祈禱,那些因為追求自由和公義而飽受折磨的靈魂,那年盛夏他們或失踪、或被囚、或遇害,只要有人記得他們,他們仍然活在我們中間。

聖餐禮後,詩班頌唱:
They shall grow not old, as we that are left grow old:
Age shall not weary them, nor they years condemn.
At the going down of the sun and in the morning
We will remember them. (Laurence Binyon)
從黎明到黃昏,只要我們一息尚存,仍不能忘記年輕不老卻已逝去的靈魂。

我們拿著十字架木牌走到聖壇,在我前後有本地的、非洲裔的、中東來的兄弟姐妹,木牌上寫上很多名字,世界各地的動盪都濃縮在排列有序的十字架之上,蘇丹內戰、以巴衝突、俄烏戰爭......,而我想著的,是那年盛夏。

我們回到長椅,牧師宣讀禱文:
As we pray for all who face danger in the cause of justice, peace and freedom, 
let us commit ourselves to responsible living and faithful service:
that we may help, encourage and comfort others,
and support those working for the relief of the needy and for the peace and welfare of the nations.
是的,主啊。我們要記住因追求公義、和平和自由而受苦的人,要過負責任的生活,成為其他人的幫助、鼓勵和安慰。記念的目的,是提醒倖存者活著的意義。

我們一起禱告:
Merciful God, we offer to you the fears in us that have not been cast out by love;
may we accept the hope you have placed in the hearts of all people,
and live lives of justice, courage and mercy;
through Jesus Christ our risen Redeemer. Amen.
心中仍有懼怕,坦然承認,交給上主;
開放內心,接納上主賜予的盼望;
持守公義、勇氣和憐憫,
效法救主耶穌基督。

在那年盛夏綻放的靈魂,已化成虞美人花,如雲彩圍繞我們。
我們不會忘記。



2023年11月11日 星期六

講下無聊嘢

立冬之後,夜越來越寒,睡前開電暖氈,為自己預備溫暖的被窩,睡前上廁所,清空膀胱,若半夜有尿意,天寒不想落床,最終忍著又不敢睡,憋著憋著、壞了一夜好眠。

看看溫度計,自四月以來室內最高溫接近25度,最低溫大約16度,但這幾天室溫不斷尋底,昨天早上是15度,今天只有13.7度。一直以來回家後便換短褲,但近日太冷了,要改穿長褲,但我大部份長褲都是出街穿的,如牛仔褲或行山褲,太束縛。本來想買新的,但突然想起,我有幾條泰國鬆身褲,現在穿剛好,舒適之餘又比短褲保暖。

看《勿言推理》,見日本人的客廳都放著暖桌(日本稱炬燵),為省電費,我很少開中央暖氣,於是便將充油式小型暖爐放到桌下,然後在桌上鋪上大枱布,早上食早餐黃昏晚飯時開著小暖爐,已經夠暖。

也想過開中央暖氣,可能鍋爐已用了十多年,能源效益較差,開了一小時便用了差不多1鎊的能源費,相反電視小暖爐電燈煮飯用具等等全日的用電量加起來都是1鎊左右,相比之下中央暖氣很不划算,所以只有在沖澡時才開鍋爐煲熱水。

來英國一年多,經常和去年的自己做比較。感覺今年沒有去年那麼怕凍,去年出門穿上整套禦寒盔甲仍然覺得寒風刺骨,今年輕裝羽絨也不拉鍊也自在出遊。真的是沒比較沒傷害,去年從30度的香港一下子跳到不足10度的英國,今年則是溫水煮蛙式的每天降半度,知道冷但唔覺太凍,大概是適應了。

這兩天陽光普照外出閒逛,本來茂密的樹冠只餘零落枝葉,紅葉黃葉鋪滿行人道,清空冷洌、呼吸吞雲吐霧,肅殺
寒風、金暉斜照,為冬日添上幾分淒美。

四點左右入黑便看書睇電影聽音樂和煮飯,沒有什麼冬日憂鬱的感覺,反而覺得幾自在。朝早習慣一邊聽BBC新聞一邊做早餐,有空時便看BBC的節目學道地英語,學了很多phrasal verbs,不過易學難精,還要在實際對話時多練習。



2023年11月10日 星期五

虞美人花

踏入十一月,街上的英國人都戴上了虞美人花(Poppy Flower)的飾物,以胸針為主,紀念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陣亡的英軍。

以前在香港,提起Poppy Flower,便聯想到罌粟花,罌粟花是鴉片的原料,怡和洋行的標記就是罌粟花,藍色的花萼綻放五條艷紅花蕊,有人說怡和洋行(以前叫渣甸洋行Jardine Matheson)靠販賣鴉片起家,於是以罌粟花為記號。後來才知道,Poppy flower是虞美人花而不是罌粟花。

今年四月我初到新城,剛好是英國花季,我在飽覽湖光山色之際,看到山徑旁長出圓形花朵,隨風搖曳,非常坦蕩、毫不矯情。我靠近細看,艷紅花瓣中藏著四個圓點,有如黑色的十字架浸淫在鮮血之中。紫色放射的花蕊頂著黃色的中心,黃紫黑紅、層次鮮明,那是我第一次在野外看到虞美人花。雖然虞美人花同樣是罌粟屬,但同屬不同種,與鴉片無關。

據說英國前首相卡梅倫於2010年11月訪問中國,因為正值英國國殤紀念日,於是全體英國官員便戴上了虞美人花的胸針,但中國官員卻認為虞美人花是罌粟花的一種,令人聯想起「鴉片戰爭」的中國國恥,於是要求英國官除下胸針,英國官員當然拒絕中國的要求。如果換作今天,不知又會引起什麼外交風波了。

將Poppy Flower譯為虞美人花,很有文學意味,單看花名,還以為是中國原生植物,因為虞美人就是楚國美人虞姬的意思,《垓下歌》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悲狀無名,據說虞姬自殺後血染泥土,地上長出了血紅的花,為紀念虞姬對愛情的忠貞,於是以「虞美人」命名。然而,Poppy Flower從何時傳入中國?什麼朝代開始以「虞美人花」稱呼此花?中國古人能否分辨虞美人花和罌粟花?我還需要時間查證。無論如何,虞美人花是起得很好的名字。

至於為何英國會以虞美人花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陣亡軍人?那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軍人在法國和比利時邊界開闢戰壕,而挖掘戰壕的田野,正好長出了紅色的虞美人花海。究竟是虞美人花的出現,預示了軍人的命運,還是陣亡軍人的鮮血,化作艷紅花海?後來John McCrae寫了一首題為In Flanders Fields的詩,以盛放的虞美人花襯托悲壯的軍旅生活:

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

Between the crosses, row on row,

    That mark our place; and in the sky

    The larks, still bravely singing, fly

Scarce heard amid the guns below.

We are the Dead. Short days ago

We lived, felt dawn, saw sunset glow,

    Loved and were loved, and now we lie,

        In Flanders fields.

Take up our quarrel with the foe:

To you from failing hands we throw

    The torch; be yours to hold it high.

    If ye break faith with us who die

We shall not sleep, though poppies grow

        In Flanders fields.

明天便是11月11日的(國殤紀念日),今天英國的學校提前一日和學生一起紀念陣亡軍人,我也翻箱倒籠,將幾年前在香港買的虞美人花胸針找出來,紀念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為保護香港而捐驅的軍人。

題外話:這幾天鬧哄哄的新聞,便是明天在倫敦舉行的支持巴勒斯坦遊行,我認識的本地人私底下對此遊行甚感不滿,認為在英國國殤日舉辦支持巴勒斯坦的遊行,是不尊重英國的紀念傳統,內政部長Braverman更撰文批評英國警方,不應批准在英國國殤日舉行相關遊行。一石激千股浪,Braverman的文章又引起各界圍攻,認為她干與警察的獨立性,甚至向首相Rishi Sunak施壓,立即辭退Braverman內政部長之職。其實,我心底裡頗佩服Braverman的敢言,雖然她偶有失言,但她率直的言論其實代表不少本地人的心聲。


五月在新城看到的虞美人花



2023年11月9日 星期四

自種自食

相識是一場緣份。

談到緣份,很多人想到的都是男女之情,但社群的相遇,談得投契、能成為交心的朋友,其實不分性別,可以是很浪漫的事情。

我稱呼慈善店的經理為大家姐,她做事運籌帷幄,打點一切,我們聽她吩咐,上架下貨收銀執拾店面,當義工的三小時沒有什麼空閒時間,也不常傾閒偈。於是,當大家姐請假不在店時,我和拍檔P便會東拉西扯,東方哲學深層國家陰謀論電影文學,無所不談。

今天早上到慈善店,只看見P,我隨口問大家姐是否請假,他說對啊,只有我們兩個。我估計自己的嘴角掀了一下,難掩開心之情。其實大家姐不在,變的不是我,而是P。在我面前,他可以毫無顧忌談自己對時事的看法,他經常說,身為白種男性,他說話要非常小心,有時甚至過份小心而活得痛苦。

敏感的話題在這裡不多談了,只能說他不信任政府和政客,特別是疫情之後,政府對人的管制更加嚴格,即使在民主國家也沒有例外。一輪閒聊,他談到政府對農民的剝削,英國農民的生活越來越艱難,我便跟他分享香港的農地保育運動,分享糧食自主的重要性。如果要重奪生活的自主,必須從飲食開始,自種自食、建立互相滋養的社群,減少對政府的依賴。

原來P的祖輩在英國東北是地主也是農民,世世代代務農維生,但大約100年前,祖父轉到礦坑工作,其他親人變賣土地投奔美國,他繼承的只有半個足球場大少的花園。雖然如此,他從來沒有從祖輩身上學過耕種的事情,對他對說,那個花園只是負擔,每年都要花錢花力氣除草和打理。

聽到他的分享,我問他有沒有看過Scott NearingThe Good Life(中譯《農莊生活》),Scott就是不滿美國的政治環境,於是隱居山林,一邊種楓樹製楓糖,另一面與年青人分享依賴土地的自主生活。我鼓勵P,與其坐困愁城,不如透過行動,從自身開始帶來轉變。我很樂意助他一臂之力,在他那半個足球場大少的花園,開展自種自食的旅程。

我看到P的眼睛通紅,並感謝我讓他知道2024年要做的事情。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說,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我近日覺得,來英國之後對超級市場的依賴多了(微薄的收入是主要原因),但我並不滿足於此。我一直希望可以做社區和農地保育的事情,所以才參與不同的義務工作,希望遇到同路人。

Karl Jung提出「共時性」(synchronicity)的概念,我和P的相遇,或者是匱乏者的互相滋養,也像是植物和真菌的共同演化作用。希望來到英國,我仍能夠和「原居民」合作復育農地,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帶來改變。

 

初初到一葉,用椰王殼砌成「葉」子,圍繞著兩株木瓜苗。

2023年11月8日 星期三

捨棄

又回到幾星期前做義工的生態花園,曾幻想丟失的帽子會出現,我問門口接待處的小姐,她竟然記得我打過電話給她,然而事與願違,帽子大概被其他人拿去。不能否認,是有點失落的,特別是入冬之後便是雨季,一直覺得帽子在這邊能大派用場,現在只能寄望新主人好好待它。

去年離開香港之前看了“好狗不見了”,男主角養的浪浪被前主人切了聲帶、不會吠,所以只能以細弱的聲音吼吼地吟叫,所以男主角便將它命名為Haw。不過,一次河邊散步,Haw走失了,然後展開一段奇妙旅程,以公路電影的節奏,講述邊緣社群的療傷故事。只能低吟的大白狗,代表的正是失語的個體,所謂浪浪,除了流離街頭的動物,還是寄居、獨居、甚至居無定所的人。

所以,丟失的另一面,可能是施予。或者有人比我更需要它吧。

也不完全是自我安慰,曾經有一刻想上網買回一式一樣的帽子,但轉頭又想,我直的需要它,還是只想補償?就像今天做到生態花園做義工,雖然下著雨,但風褸的連身帽已經給我足夠防護,我為何要偏執於丟失的闊邊帽呢?人總是這樣,仍然擁有的,從不上心,到失去了,又日思夜想。

離開香港,最重要的功課是捨棄,帶到英國的,都是那些珍而重之、充滿回憶的東西。然而,捨棄的功課還未完,有捨才有得。得到的不是身外物,而是每個當下,正如歐紀復大哥所說,越少越自由。經常戴著防水帽,便無法學習淋雨的快樂,英國的冬天雖然苦寒,但只有寒徹骨之後,才能過白色聖誕。

今日立冬,我開始適應英國的氣候,今天終於收到工作合約,下星有另一份兼職工作的面試,寫作的進度尚算理想,遞交了口述歷史和故事工作坊的計劃書。美好的過去成就今日的機會,踏實的當下舖成新的將來。保持開闊、心無所住,每天的功課。

今天差不多堆好樹籬

2023年11月7日 星期二

聆聽

昨晚突然收到朋友的電郵,雖然識於微時,但多年不見,突然在電郵問我,可否打電話問我一些事情。英國時間八時半,即香港時間凌晨四時半,朋友還沒睡,必定有些事情,可是我不在香港,便請朋友打我的英國電話。過了幾分鐘,收到朋友的電話,問我英國天氣如何,這時候到英國旅行如何?我如實相告,英國冬季不是旅遊季節,即使有可能過白色聖誕,但聖誕是英國人的家庭節日,超市關門、大部份食肆也休業,街道冷清,一個人過來便要有心理準備過lonely Christmas。

原來,這只是開場白。朋友的生活最近起了變化,想出走一下,不知為何,想起我這個久已失聯的「老友」,如此一聊,便幾個鐘頭,期間我大部份時間保持安靜,專心聆聽,偶爾發出嗯嗯的聲音,讓朋友知道我在這裡。朋友說,香港已近清晨,我說英國已是深夜,感謝朋友想起我,掛了線,很多少年回憶重現腦海。很高興能當朋友的聆聽者,很多事情我無法給意見,有時也怕講多錯多,令本來已經迷惘的朋友更加煩心,但我知道聆聽的重要,因為有人聆聽,人才有訴說的對象,有人聽、便可以用心說,而答案很多事候在述說的過程中出現,講者頓悟,一切了然於胸。

今早返義工,下午做家務,晚上到新相識的香港朋友家,陪伴他們處理在英國生活的困難。同樣地,我能力有限,困難一時三刻難以解決,能夠做的就只有即時翻譯和陪伴。英國社工離開,愁雲揮之不去,朋友訴說在英國生活的困難,文化衝突、價值觀矛盾、家庭生變、兩代鴻溝,說著說著,淚如雨下。我安慰他們,慢慢來,一切都會過去的,但需要時間。

有人聆聽,是每個人心底的渴望,我同樣希望有人聆聽自己的故事。現在回想,我實在感激父親在我中二那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日記簿。自中二那年開始,每遇人生困難和苦惱,我便將日記看為我的聆聽者,將失意化為文字,並在記錄的過程中自我對話,寫的時候抽離自我,用新的視覺為事情賦予意義。後來日記變成網誌,看到某些年我寫的網誌多了(例如今年),便知道我正透過文字疏理生活、從中尋找得失的意義。

自戀與字戀?一個人其實都可以盡慶。


英倫秋色,美不勝收。




2023年11月6日 星期一

打邊爐

去年今日,第一次在英國打邊爐,寒冬中最想念的,就是圍爐的暖意。是的,蔡san說得對,打邊爐不用廚藝,濃湯蓋過所有食材的味道,吃之前還要重口味蘸醬油,對很多人來說,是暴殄天物。不過人在異境,冷得失去所有動力的時候,唯有打邊爐可以重振食欲。剛好B城有英國出名的火鍋店,老闆說一口流利廣東話,二話不說,就鑽著火鍋店,點了麻辣火鍋,騰雲駕霧後一輪肉醉。

新城沒有火鍋店,本來也沒想過打邊爐,碰巧今天是特別日子,為隆重其事,便外出張羅一下。只是11月初,但冬令時間令生活節奏延遲了一小時,4:30開始入黑,生活突然變得趕忙,希望在夜幕降臨前完成所有事情。人和太陽鬥快歸家,但太陽早著先機,五點左右便留下黑漆漆的天空。其實只是五點,很多香港人還未放工,即使放工,斜陽仍在、藍天白雲,精彩的一天才剛開始。

.........突然收到香港朋友的電郵,朋友要緊,明天再談。





2023年11月5日 星期日

覆蓋物

不用農藥,又不想花時間除草,最好的方法便是運用覆蓋物。覆蓋物的作用,就是保護泥土,以免水土流失,就好像乾燥的時候塗潤膚膏的作用,為泥土保濕。覆蓋物亦是溫度調節器,令泥土冬暖夏涼,發揮緩衝作用。

什麼可以用作覆藝物呢?其實,大部份可分解的纖維有機物皆可用作覆蓋物,例如乾草、樹葉、穀糠、木碎和紙皮。理論是如此,但實行起來有些細節需要留意。經過多年演化,雜草發展極具彈性的生存策略,生命週期短而繁殖力強,乾草附帶著很多種子,有些雜草即使曬乾了切成莖塊,但雨後仍可落地生根,因此我用乾草作覆蓋物,多數選禾本科如茅草的葉片。如果不確定乾草是否附帶很多雜草種籽,我多數會先以熱堆肥方式處理雜草種子,才將堆肥用作覆蓋物。

以前耕田的人沒有這些憂慮,因為種禾會產生大量禾稈草和穀殼,這些都是上佳的泥土覆蓋物。有句諺語說「禾稈冚珍珠」,令人以為禾草不值錢,但我跟老農訪談,他們說六七十年代香港農民仍會擔禾草售賣,有些買禾草種草菇、有些用作燃料,我也試過問種禾的朋友收集禾稈覆蓋田畦,日曬時為泥土保濕,落雨時吸收水份,待放晴後替泥土放濕,是天然的濕度調節。

至於木碎,我也不會用太多作覆蓋物。木碎雖然為土壤提供植物生長所需的碳,但木屑太多會改變泥土的酸鹼度,有可能使泥土變酸。雖然有人認為木碎只會短暫令表層泥土變酸,長遠而言經過真菌的分解作用,木屑慢慢會變成腐植質,對泥土的酸鹼度不會帶來任何影響。不過,我對香港木屑的來源仍然存疑。將颱風後的塌木磨成木屑用作泥土覆蓋物固然好,但有些木屑若來自傢俬蔗渣板,便可能否甲醛等化學成份,用作覆蓋物便會污染泥土。

曾有學生非常用心,知道紙皮可以用作覆蓋物,於是學校運動會後便收集紙皮,拉著手拉車從九龍坐鐵路轉小巴一路送到農田,不過紙皮厚重,必須先撕成小片才可以用作覆蓋物,若將整片紙皮放到田上,澆水便難以穿透紙皮,泥土無法吸收水份,微生物便會渴死。

所以,最方便和簡單的覆蓋物便是落葉,每年這個時候田裡的朴樹便開始抖動枝幹,將樹葉散到一地。入秋之後,看到滿地黃綠斑駁的朴樹葉,我便會跟它說聲多謝。夏天枝葉茂盛,給我遮陰乘涼的樹蔭,秋風吹落滿地黃葉,又成了田畦的覆蓋物,然後化作春泥。

乾草樹葉木碎紙皮,各有優缺,取其利而捨其害,事在人為。農田有了覆蓋物,雜草種子難以接觸陽光,失去了發芽的先機,即使發芽,因覆蓋物阻擋了陽光,雜草亦難以發揮其快高長大先死而後生的特性。若雜草在覆蓋物上發芽,也較為易除。如果種了番茄和士多啤梨等作物,覆蓋物甚至阻隔泥土的病原體,減低農作物感染疾病的機會。

禾稈不用冚珍珠,禾稈本身便是珍珠。


繁華落盡、美到寒冬的朴樹



2023年11月4日 星期六

植物的生存策略

觀看植物、細察形態,與植物對話,大概了解它們和其祖輩的生命史。

植物紮根方寸,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默默忍受,長年累月凝鍊出生活智慧,活得過去、便將活下去的奧秘傳給下一代。種子是記憶的倉庫,將祖輩經歷過的風霜都默默記住,無論走多遠,都記得祖輩在那方寸承受的苦難。

環境對植物的挑戰不外乎三者:要跟其他植物競爭資料,主要是陽光和水份;懸崖峭壁河谷深溪叫天不應叫地不聞,資源匱乏形成生存壓力;動物啃食馬蹄答答令寸草不生,對生存造成干擾。
面對競爭、壓力和干擾的環境,植物唯有發展不同的策略應對,力求傳宗接代、繁衍下去。

有些植物和人一樣,面對競爭總想贏在起跑線,如果說種子是植物子孫隨身攜帶的便當,那麼要贏在起跑線的植物,會將更多能量存到種子便當之中,務求種子出發芽、早長葉、早生根、早茁壯,總之一句:快高長大,搶佔先機。只要根深葉茂,便能獲取更多的陽光、飽飲更多的水份,同時抑制周邊植物的生長。如果農田是競技場,粟米便是競爭略的大贏家,我經常跟學生打趣說,人類花七八年時間才長得四五尺高,但粟米只要三個月時間,便長得比某些中一的學生還高。我們經常以人生四季形容生老病死的過程,但粟米的一生只有那幾個月,我有時想,如果粟米能思考有感知的話,它是如何看待日出日落?還是它已經將所有精力能量都投放到生長這件事上,根本無暇欣賞日出日落?

另一些植物很有自知之明,放棄了競爭,寧願忍耐,鬥命長。如果它不幸長在死蔭幽谷的話,它便少吃一些、少動一些、少喝一些,寧願長得慢、也不要死得太快。陽光不常見,但只要有日照,它必須捕捉日影餘暉,葉片於是變得深綠。它既是隱士,但也是陽光的機會主義者。當競爭型的粟米佔據了農田中心的位置時,採取忍耐策略的植物便躲在田邊斜坡水坑的角落,有些甚至偷生於樹蔭之下,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就如芋頭和薑,它們從不介意被冷落,不論何時皆能自處,是自得其樂的隱士。

最後的一種策略,既不急於競爭,也不安於忍耐,它甚至不重視自身的生存,只求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以繁衍為目的。它們就是野草,是田裡最卑微的存在,農夫欲除之而後快,但它們也不與農夫對抗。它們的一生,只求盡快進入成年禮,只要被宰之前開花結果,那麼農夫每一次除草,其實都在為它播種。有些甚至播種的功夫也省了,只留下地下莖,一開二、二開四、四開十六,每留下一節地下莖,便又長出新枝葉。它們看似失敗,但卻是生存遊戲的最終勝利者。它們不需農夫照顧,甚至將農夫的除草行動變成繁衍策略。於是乎,有些農夫以毒藥灆殺雜草,殊不知那是同歸於盡,毒草也害人,最後攬炒地球。

雖然策略上分為競爭型、耐壓型和雜草型,但其實三者可以兼容,很多農作物本來就是雜草,只是多年馴化以後才變得依賴人類。面對逆境,我們也可以向植物學習,保持生命的靭力,留一口氣、點一盞燈。


一葉農莊的青芳草


2023年11月3日 星期五

邂逅老房子

心情忐忑,整夜難眠,窗外街燈昏暗,縱然房子情況欠佳,但以我的積蓄和經濟能力,選擇有限,即使勉強也要接受,我像跌進了胡同、走入了不歸路。

去年今日,一覺醒來,風雨已歇,退房後走在街上,看到藍天白雲、金光燦燦,乘鐵路回到前一天看房子的地方,第二間要看的房子和第一間房子只是一街之隔,我不抱期望,見步行步吧。跟著Google地圖走過草地,繞過一整排房子,感覺有點破落,轉入橫街,全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紅磚屋,街道像迷宮,左拐右轉,終於到達第二間房子的地點。

我站在門外,透過窗紗看到屋內的一男一女在看電視,大概是屋主吧,他們看得非常投入,完全沒有發現我在門外,我有些不好意思,像偷窺別人生活。我又早到了,但這一次經紀比預定時間早到,她開著紅色房車,是上了年紀的婆婆,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

大門打開,走進屋內,我感到一陣暖意。我問她要脫鞋子嗎?她說不用了,然後逐一介紹房子間隔。走入飯廳,看到六呎高的玻璃窗,陽光斜照入屋,飯廳與客廳之間有活動拉門,二樓是主人房和客房,房間闊落,跟我們在香港的客廳差不多大小,二樓屋頂蓋了天窗,透過天窗看見白雲浮動,太陽同樣透過天窗看到我。經過廚房走到後園,水泥地是曬晾衣物的好地方,後園角落蓋了儲物間。

我很好奇,為何地產經紀會是上了年紀的婆婆,於是便好奇問她是否知道房子的歷史。她聽到「歷史」兩個字,臉上綻放笑容,跟我說六歲便在這裡居住,媽媽很喜歡在後園種花、哥哥最愛爬上浴室頂玩耍,她帶我走回屋內,指著牆上掛著的照片,很自豪地說那是她的孫女,名字叫Eva,她最愛帶孫女到後面的公園,所以稱公園為Eva Park,看電視的便是她的女兒和女婿。原來她不是經紀,而是親身接待我們的屋主,Joyce。

房子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溫馨、溫暖。我不單看房子,還聽到四代人的故事。故事是人和世界的橋樑,離開老房子,走在街上,我突然覺得和新城親近了。昨夜的擔憂煙消雲散,我找到落腳的地方。回程途中,我傳了短訊給Joyce,按她建議的價錢向地產經紀出價(仍在我的預算之內),她的回覆我仍保留著,她說:Thank you so much. I will definitely accept your very kind offer. 

塵埃落定,回到B城的民宿,開始處理律師、驗樓、水電煤檢查和基本維修等事情。雖然房子的歷史超過一百年,但窗明几淨,看起來一點也不陳舊。人生匆匆,與房子的歷史相比,人只是過客。人來人往,房子照顧一代又一代的人。感謝上主的眷佑,為我預備老房子。

後記:今日跟一年前一樣,風雨後放晴,陽光斜照入屋,感受太陽的溫暖。


回到B城民宿,抬頭望月光,看見前路


2023年11月2日 星期四

初到新城

這些記錄,應該去年便記下的,但當生活失去了節奏,便心不在焉,每天都累積一點要做的事情,直到一個地步,覺得都荒廢了要做的事,不如就此算了,於是生活成了一片空白。

話說回來,去年今日第一次踏足新城,上了鐵路,對面的乘客有一張南亞面孔,看來友善,他看著我,突然問我是否初到新城。人心難免有偏見,活在異鄉,很多事情都要提防。我點點頭。他說,新城是個好地方,東北人友善,他也是剛從孟買過來求學,想當老師。聽到他來自孟買,還是教育界同行,我便放下了戒心,跟他說我幾年前到印度旅遊的事情。

車程很長,我告訴他要看房子,他大約知道在哪裡,跟我們同一個站下車,離開車廂,他熱情地指點前路,並跟我拿電話號碼,因為他想把新城地產的資料傳給我。我沒有猶豫,跟他交換了電話號碼,就這樣認識了第一位新城的朋友,他叫Kevin,我們一直保持聯絡,最後一次見面是八月,他快要離開新城、到Essex當老師。我們到Hotel Chocolat聊天,他請客,經典朱古力味很滑很醇,自此以後我愛上了Hotel Chocolat的熱朱古力。雖然初相識,但大家都珍惜一面之緣。

我第一間看的房子並不是現在的居所。去年今日跟Kevin道別後,我便跟Google走到要看的房子,二時半,比預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英國交通網絡不穩定,要麼早到半小時,要麼遲到半小時,寧願早到。我打電話給地產經紀,說早到了,電話那頭傳來濃濃的東北英語,我只聽懂一半,大概就是辦公室有點事,請耐心等候。半小時很快過去,天開始下雨,我再打電話給她,沒有接聽,我唯有繼續等,雨越下越大,氣溫驟降,雖然打了傘,但還是全身濕透,幸好穿了防水褸。三點半了,終於有人接電話,我說已苦候多時,還要等多久?那位女職員說,辦公室停電,沒人當值,可能要改天再按排看房子。我嚇出一身冷汗,說我坐四小時多的鐵路從B城過來,時間以外鐵路票也昂貴,不可能改第二天。職員聽到我的情況,請我找個地方坐一下,會盡量安排。

冷雨、天陰,心情沉重。我胡亂地走,有如被大浪撞翻的帆船,看不到前方。看到一間印度餐廳,才記起半天沒吃東西,點了炒飯和薄餅,最重要是借用洗手間。上完廁所,心也沒有那麼急了;吃過飯,身也和暖起來,頭腦清醒一些。四點半左右收到電話,說十五分鐘後安排看房子,我立刻動身。抵達門前,天開始黑,經紀姍姍來遲,打開門,開不了燈,因為屋主早已遷出,斷了電。我開著手機的電筒,感覺不是看房子,更像探廢。房子樓底矮、佈置陳舊、花園破落,我問經紀問題,她淡然說:「不要問我,我只負責開門。」

那個晚上,租住了新城的民宿,可能心裡慌亂,走錯了路,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民宿地址。那個晚上很寒冷。下一步要怎樣走呢?由於行程匆忙,我只安排看兩所房子。第一間房子感覺很差,但價錢在負擔能力之內,如果第二間也不行的話,都要無奈接受。我知自己性子急,擔心做錯決定。我從來沒買過房子,因積蓄有限,我只有一次機會。那個晚上,我連沖澡的心情也沒有。太冷了,外面風冷,心更冷。我只想躲在被窩,暫時什麼也不想。

現在回想,猶有餘悸。我實在幸運,第二天早上,我遇到了這所房子。

後話:風暴Cairan來了,從南邊掠過,下了一整天的雨。早上做義工,大家姐請我將所有物品chock-a-block,我停了一下,她解釋即是把貨物再擠得密一些,騰出空間放聖誕物品。我只用了幾十分鐘便完成了,她讚我好本事,我說所有香港人都有這種本領,因為我們住慣了窩居。


懷著興奮的心情走進第一間房子所在的屋苑,那時還未下雨。


2023年11月1日 星期三

一年

去年今日,抵達B城,五時半入黑、很冷,入住民宿,民宿主人印度籍,非常熱情,我們拖著行李走上三層到閣樓,外面是私人廁所浴室,旅行的興奮感覺已經結束,開始擔心未來。住在哪裡?何時開銀行戶口?要買車嗎?怎樣找工作?儲蓄可以支持多久?對B城還沒有什麼印象,便打給住在B城的舊生。舊生接聽電話,請我在民宿等一下,他開車接我到市中心吃晚飯。

那天晚上談了什麼?我已忘得一乾二淨,最深刻的記憶,是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跟舊生見面說廣東話、點菜用廣東話、在超市買貨雜看繁體字,沿街看到茶餐廳和燒臘店,再走不遠更有日式食肆,很多景像都很「香港」,但那種很「香港」的感覺其實很陌生,冷清的街道、昏暗的街燈、寒夜微雨,還有心中很多憂患。

一年過去,很多憂患都消失了。有住的地方,也有兼職工作、微薄的收入,兩份很喜愛的義工,新認識的本地朋友。與B城相比,新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要說聽不到廣東話和繁體字,新城的英文帶著濃濃的東北口音,剛來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不懂英文。初來的時候,也會懷念B城的香港朋友、擔心自己會做錯決定,但我做人的宗旨,是努力令每個決定變得有意義。不是說一定要成功,但至少失敗了也覺得值得,很阿Q吧。

不過一年過去,上星期到B城,反倒不習慣那裡的熱鬧。或者已融入新城的生活節奏,現在聽到東北口音覺得很親切。好像今早做保育義工,又認識了新朋友。一位是讀生態學的年輕人,另一位則是退休的女士。我們一起打理生態花園、修剪樹籬,我捧著大剪刀,女士拉動繩子,我們交換位置,女士捧了不久,便說手臂痠痛,她問我怎可以把如此費力的工作做得那樣輕易,還讚我應該做園丁(Gardener),我告訴她我在香港一直從事口述歷史和樸門的工作,她聽得很投入,我感到社群的連結。

我以前跟香港的學生分享地方價值,其中包括living well politically, living well economically, living well ecologically, living well spiritually and living well in community. 雖然我懷念香港,但如果用以上五個標準衡量地方價值的話,我覺得自己在香港的生活質素不斷下降。反觀在英倫東北,雖然起步艱難,但我習慣這裡的主日崇拜、享受義工生活、開始有點收入、有投票權、參與保育工作、漸漸融入本地社群,生活越來越富質感。

明天是特別的日子,因為一年前我第一次踏足新城,值得記念。


風暴Ciaran逼近,看到雨後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