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31日 星期三

香港四照花

在英國上園藝課真是很大的挑戰,除了要辨識植物的英文名字,還要記住它們的拉丁學名。對我來說,要跟植物建立關係,我還是要先記熟它們的中文名字,透過中文名字把握它們的文化內涵、觀察它們的特性,才能如密友般稱呼它們。

園藝課的老師喜歡給我們難題,其中一個活動是要我們任意選取一個英文字母,我隨意地選了D字,之後他要我們列舉選以字母為首的一年生、二年生、多年生植物,還要分為木本、草本、耐寒等等。我對英國植物的認識已經不多,還要限制起頭字母,簡直是不可能任務。最後,我只列舉了Dahlia和Dogweed,Dogweed只是撞彩答對了,因為香港有狗尾草,所以我便直譯為Dogweed,但其實英國的Dogweed是金毛菊,狗尾草的英文是foxtails。從此可見,學名還是重要的,免得雞同鴨講。

從此之後,我開始留意D字頭的植物名稱,Daffodils(英國水仙)我是認識的,但一時想不起,今日看書,才知道英國除了Dogweed外,還有dogwood,更讓我驚喜的是,香港也有原生dogwood,名字是四照花,非常罕有,開埠初期被發現,到1942年正式以香港為種屬名字,稱為Cornus hongkongensis。等了接近100年的時間,得到hongkongensis的認同,世事誰能料?

四照花色由白到嫩紅,果實的形色如荔枝可且食用,樹液可釀酒,樹皮更可入藥(山茱萸),治療不同痛症,一身是寶。為何這麼清雅的灌木會有Dogweed這樣的名字?說法有兩種:其一認為山茱萸的樹皮曾用來治療狗隻身上的疥瘡;第二種說法認為以前人會用山茱萸枝磨成串燒用的籤,而串燒用的籤英文為dagger,以訛傳訛之後,daggerwood變成了dogwood。

不論何者為真,我還是喜歡四照花的名字,四片花瓣,照遍四方,有如香港人一樣,不論東南西北身在何方,仍能散發香港的光芒。

2024年1月30日 星期二

培苗步驟

星期六上園藝課,老師示範培苗方法,要我們做文字記錄,今早完成功課。高興能溫故知新,播種後將苗盆放到水盆中吸水,後然拿出來蓋上保鮮膜,觀察水氣凝固,這些都是我以前沒有做的。步驟如下:
  1. Carefully read the information on the seed packet.
  2. Mix peat-free compost with white granular material to improve aeration and to prevent the soil from compacting. I am not sure what are they. Are they Vermiculite and perlite?
  3. Make a shallow trench using a cane.
  4. Sow the seeds directly into the drill (use a seed dispenser if the seeds are very tiny)
  5. Cover the seeds with compost.
  6. Place the seed bed into a reservoir to absorb water.
  7. Take the seed bed out and prevent temperature variation.
  8. Cover the seed bed with cling film.
  9. Monitor condensation and water if needed.
英國人從事園藝非常細心,甚至帶點優雅,除了種菜,他們更愛種花,我大開眼界。



2024年1月29日 星期一

長腿蛛

去年回港跟石壁村的婆婆聊天,談到出嫁時的哭歌仔(以前稱「喊」),第一句通常以「蠄蟧」(即長腿蛛)作興,以前的屋多以磚牆及木樑為建材,蛇蟲鼠蟻容易入屋,女子出嫁前上閣,看到長腿蛛織網,於是有感而發,便喊出「蠄蟧間絲兒間網」的歌詞,一路唱下去,由媒婆鬧到男家,蠄蟧躺著也中槍,鬧完蠄蟧鬧蟻宅,有研究哭歌仔的學者指出,這是傳統中國女性唯一能盡情表現情緒的時機,出嫁之後不論如何不滿難受,都只能啞忍。

為何會談到蠄蟧呢?因為《神奇之地》今日介紹的生物就是長腿蛛,取了個和藹可親的名字,稱為Daddy-long-legs spiders,中文學名應為盲蛛或幽靈蛛,1920至30年代在英國還屬稀有,因為長腿蛛怕冷,度不過英國的冬天。不過城市發展及保暖設備的提升,長腿蛛已在英國站穩陣腳,數目越來越多,很多時在發熱板的背後或後園溫室都會發現牠們的身影。

以前蜘蛛給人負面的印象,但我之前也說過,蜘蛛在農田扮演重要的角色,蜘蛛捕獵植食性昆蟲,可減少農田蟲害,蛛網凝固露水,亦有助農田保濕。近幾十年蜘蛛俠的動漫及電影亦令很多人對蜘蛛改觀。我幾日前在市中心便見到一位中年男士穿著蜘蛛俠的絨毛大衣在閒晃,想不到他今天上了本地報紙,成為社區的紅人。

我懷念小時候跟父親上山在簕樹(正名應為露兜樹)間尋找金絲貓(跳蛛)的時光,父親教我折下簕葉、摺成長盒,作為金絲貓的巢穴。後來讀初中,便到東頭村廿三座買金絲貓,那就是我跟蜘蛛邂逅的美麗回憶。



2024年1月28日 星期日

屠夫的掃把

讀園藝課程之後,對於冬天開花的植物特別感興趣,英國冬天打風多雨,落雪結霜,選擇在這個時間開花,必然在進化的過程中久經歷練,才不用跟其他植物在春夏競爭,孤高地在寒冬綻放異彩。《神奇之地》今天介紹的植物叫假葉樹,英國人叫它「屠夫的掃把」,相傳中世紀的屠夫(即現今的肉類分割員)會採集假葉樹的枝葉作掃帚之用,因為它的葉片長滿了刺,偶有鼠類走過砧板,屠夫便可執起假葉樹的掃帚給老鼠一輪教訓。此外,假葉樹是常綠葉,葉上長著紅色漿果,也可插在肉上作裝飾。

為何它會稱為「假葉」樹呢?一般來說,植物的花都長在樹枝上,但假葉樹的花卻長在葉片長,這是很奇特的情況。原來假葉樹原生於地中海一帶,氣候炎熱乾燥,葉片又大又薄容易被風吹爛,於是逐漸退化成鱗片狀,改由較強靭的分枝代替葉片進行光合作用,再進化成扁狀,於是花朵便好像長在樹葉的中間,所以「假葉」之名改得並沒有錯。植物的進化方式真的很奇特,每種植物都有自身的生存策略,以分枝代替葉片採光,讓花朵長在其間,綠和紅的對比更能吸引昆蟲的注意。

假葉樹亦是以前的野菜,嫰枝味道有如露筍。它還有一個名字,稱為齊膝的冬青,尖刺的葉片及紅色漿果,就如小型的冬青灌木,很多花藝師都會採集假葉樹的葉片、噴上金或銀色,作為插花的材料。



2024年1月27日 星期六

園藝筆記之二

 1. 上星期的功課,辨識Hardy, half-hardy及tender的植物,另又再分annuals, biennials及perennials。Hardy的植物,在結霜的環境下仍能生長;half-hardy的植物,只能忍受零度左右的溫度,至於tender的植物,則只能在零度以上的氣候存活。有同學問,tender的植物必定是annuals的嗎?這是很有意思的問題,既然tender的植物不能忍受零度以下的環境,即是無法捱過英國的冬天,所以只能是annuals了。老師指出,課堂裡關於annuals, biennials及perennials的討論只以英國的氣候為準,很多tender的植物在亞熱帶及熱帶地區也可以是多年生的。

2. 於是又帶出了另一個問題:草本植物(herbaceous)和本木植物(woody)的分別。一般來說,草本植物不能抵受低溫環境,所以英國的草本植物多為annuals。

3. 關於二年生植物的討論非常有趣,有些植物如毛地黃(foxgloves)、魯冰花(lupinus)和無忘我(Forget-me-not)、馬尾草(mulleins)等,第一年生長時只長基部葉片,到第二年才集齊足夠能量開花結果和播種,但教師也不明白為何這些植物會採取二年生的策略。不過,這些植物的結子密集,種子亦可沉睡數年,母株枯萎後附近的種子發芽生長,所以難以察覺二年生的特質。

4. 英國常見的hardy園藝植物包括Catmint(貓草)和Achillea(又稱Common yarrow,歐蓍草)。有些同學的後園種了貓草,老師問鄰居的貓有沒有避之則吉,原來貓草會產生令貓行為怪異的費洛蒙,所以如此命名。

5. Half-hardy的常見園藝植物包括Fuchsia(吊鐘花)、Salvia(鼠尾草的一種)和verbena(馬鞭草)。

6. 至於tender的園藝植物,則有Gazania(勳章菊)、Sweet William(鬚苞石竹),這些花卉的名字真是聞所未聞和。老師也談起Peony(芍藥),然後望向著,說是從中國引入的,我估計他說的是牡丹(Tree Peony)。

7. 老師提到一種一年生草本植物,名為Clarkia(克拉花),我後來翻查資料,才知它的中文名字很美,叫「告別春天」和「仙女扇」,當它粉紅色的花盛放時,即夏天已經降臨。

8. 雪花蓮(snowdrops)是其中一種最草開花的植物,在英國有很多品種,已經野花。若要在後園栽種,可以在八月買球莖種植,但雪花蓮的球莖常因溫運輸過程受溫差影響,難以發芽,所以老師建議買已長葉的雪花蓮(snowdrops in the green)才移植。

校園的雪花蓮

9. 前天看BBC的Gardener's world介紹金縷梅(Witch hazel),今天跟老師觀賞校園植物,便見到金縷梅的真身,是在英國冬天仍能開花的植物,花期長、傳來陣陣異香,在沒有葉片的樹上看到橙紅細花,感覺很奇妙。


10. 另一種冬天開花的植物是lonicera x purpusii,英文名字是Winter Beauty,我不知道校園內的Winter beauty來自何處,它的中文名字是忍冬,淡淡異香,名字改得真好,近半的品種都在中國。



11. 今日才知道側枝的英文是sucker(啜食者?),如果希望金縷梅和忍冬長得健康,便要將基部的側枝修剪,讓能量集中在主枝幹。一月開始便要替花園植物施肥,因為冬天將盡、春天快至,植物從沉睡中甦醒,就如冬眠後的動物要進補一樣,這樣的施肥要持續到四月,花園植物才有好的表現。

2024年1月26日 星期五

落田並不孤單,常有雀鳥為伴,其中一個常伴左右的朋友叫「鷺鷺」,自從我開了生態池之後牠便成了常客,在牠的眼中,或者我才是過客。牠是池鷺,入春之後金睛火眼,換一身繁殖羽,泥褐色的羽毛變成藍背紅頸,腹至尾部一片亮白,一身新裝令人驚艷。相處的日子久了,我和牠的距離越來越近,由遠望到近距離觀察,最後來我和牠只有幾步之遙,不過那已經是極限了,再越雷池半步,牠便會拍翼遠飛。我每次翻土,牠都會跟在我身後,飽吃被翻出來的蚯蚓和幼蟲。這跟牛背鷺喜歡站在牛背上的原因是一樣的,牛隻走過田地,驚動了泥土下的蚯蚓和昆蟲,牛背鷺乘了牛的便車,享用田地的盛宴。

我人生第一次知道鷺鳥,是小五時參加海童軍,一旅分成兩個小隊,一隊稱為Kingfisher,另一隊稱為Egret,旅長說Kingfisher是釣魚翁(即翠鳥),而Egret則是白鷺。為何海童軍會以雀鳥為小隊命名?估計這兩種雀鳥都以魚為食,有著大海的氣息,我後來也成為了白鷺隊的隊長,參加全港露營比賽,當時年少無知,天真爛漫,週末常到西貢白沙灣追風逐浪,多麼逍遙的時光。

來到英國之後也見過白鷺,但《神奇之地》說英國蒼鷺(heron)較多,難怪很多商店都以Heron命名,有一間連鎖廉價超市稱為Heron food,替我找到這所老房子的地產亦稱為Heron。雖然英國也有牛背鷺(cattle egrets),但與其他鷺鳥相比,牛背鷺的數目很少,作者認為與英國農夫的習慣有關。英國冬天嚴寒,農夫會把牲畜關到室內避寒,牛背鷺沒有搵食拍檔,經常捱餓,唯有飛到歐洲大陸尋找搵食拍檔。

後話:一連四日的受訓終於結束,終於不用早上五時半起床摸黑出門,不過話說回來,這星期的時間好像比較好用,能完成的事情很多。導師似乎頗滿意我的表現,主管問我有沒有興趣接清晨的工作,我想了一想,婉拒了她的好意,我還是想把早上留給保育工作,做喜歡的事情。


 

2024年1月25日 星期四

過雁

原來每年入冬之後,數以萬計的雁便從格陵蘭往南飛,經過冰島再到蘇格蘭的艾雷島(Islay),島上的白頰黑雁(barnacle geese)佔全球白頰黑雁的總數的60%,瀕危的白額雁(greenland white-fronted geese)亦佔全球總數的四份之一,小小的蘇格蘭離島成了雁的避寒港。

不過,對於當地的農夫而言,候鳥並非祝福。雁群聚集農田,享用農田的穀物,除此以外,亦啃食牧草,與牛羊爭食。雁群飽了,但人和牲口卻要挨餓,農夫於是拿起獵槍,對準雁群大開殺戒,殺一儆百。香港的禾花雀、愛爾蘭的烏鴉、蘇格蘭的雁,與人爭食的都沒有好下場,從2010年至2018年,獵殺的白頰黑雁數目由423隻上升至3321隻。

一直以來,保育和農業都存在張力,農夫和保育工作者有時候更鬧得勢成水火,保育工作者希望農夫槍下留雁,不要趕盡殺絕,農夫希望保育工作者想方法將候鳥引到農田以後的地方。2014年後,蘇格蘭政府透過補償,希望農夫停止獵殺雁群,但成效有待觀察。

雪上加霜的是,2020年後禽流感爆發,很多雁隻染病死亡。以前有人說「雁過留聲」,雁群遠去,但音鳴猶在,明年今日又會再見。將來卻可能變成「雁過無痕」,今天一別,不知將來會否重遇了。



2024年1月24日 星期三

知足

簡樸生活,簡約知足。

Isha離開之後,另一個風暴Jocelyn緊接而至,早上六點出門,駛過鐵橋時感到強風將車吹得左搖右擺,我用雙手握緊軚盤,與風較勁,真有一刻擔心烈風把車吹翻。

庶務工作,很有滿足感,主管阿姨對我非常信任,將工作範圍指派給我,便讓我獨自工作,同事之間沒有從屬關係,大家完成自己的負責範圍,走到其他地方,問同事是否需要幫忙。

正如我做義工的經驗,工作也不是純粹的勞動(體力或腦力),更多時候是建立社群關係,互相問候近況,閒談家事,是工作的重要部份,很有人味。其中一段對話,便是談到身後事。

其中一位同事分享親人的遺體火化後如何處理,也談到有些無家者的遺體沒有親屬認領,另一位同事分享液化處理,將遺體溶解成肥料,我也搭嘴說可以堆肥方式處理,其中一位同事聽見,跟著說有些英國殯儀公司可將遺體佈置成捲縮姿勢,好像未出生時在子宮的狀態,然後覆蓋泥土,在其上種樹。

放工後開車到生態花園做義工,農夫見到我好像遇到知音人,興奮地跟我分享聖誕前種的wild garlic生長情況,又請我到溫室幫手培苗,將已發芽的wood anemone種到苗盆,等到入春後再移種到花園。

我以堆肥混合泥土,細心排好花苗,最後蓋上落葉,我好像與一葉重新連結,我們只有一個故鄉,它的名字是地球。

2024年1月23日 星期二

一念

昨夜重看台劇《一千個晚安》的片段,天晴在池上跟賴青松對談,然後說了一句:不是有希望才堅持,而是堅持才會見到希望。對於種田的人來說,堅持什麼和希望得到什麼,其實很貼地和具體,打風落雨繼續落田,歉收之後繼續播種,就是堅持;五穀豐收、農村欣欣向榮,就是希望。然而,當堅持和希望都不那麼實在的時候,這句話便成為了空洞的座佑銘,用這句話可以給多短暫的自我鼓勵,但最重要的還是看到清晰的遠象(希望),並了解克服困難時可採取的行動(堅持)。

這星期追看Viu的《公司無迫我跑馬拉松》,很熱血、也很傷感。我曾經也很喜歡跑步,2009年開始,每星期最少跑三次10公里,當時智能手錶還未普及,我帶著電話計算跑速及距離,從粉嶺圍穿過馬屎埔越過梧桐河再從小坑新村跑到虎地拗,有時候在文錦渡打回頭回粉嶺圍,我沒有要跑馬拉松的打算,亦不是要瘦身或減肥,那時候只是看完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之後便純粹想跑,想看清楚自己。一個人跑步看似很平靜,其實腦海裡有很多聲音不停交戰。有時會很浪漫,聆聽呼吸調整節奏和腳步、享受自身的存在,但更多時候是拼命呼吸,用力再多吸一口氣然後踏出下一步。

學田之後少了跑步,直到疫情大家足不出戶時我偶爾會從林村跑到大埔墟再折返,林村的長命斜經常給我難題,究竟是要先上山先苦後甜,還是先落山先甜後苦?看《公司無迫我跑馬松拉》勾起我跑步的回憶。希望和堅持沒有先後之後,其實都是一念。跑到某個階段突然覺得沒有理由再跑下去,最多是搭車回家,其實也不用太過愧疚;然而活到某個時候突然覺得沒有理由再活下去的話,什麼堅持和希望的座佑銘都成了空話。

我很喜歡中島美嘉的《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走到某個階段,最需要的其實不是別人的鼓勵,而是可以轉念的靈光一閃。《神奇之地》今日介紹仙女蝦(Fairy shrimps),秋天時產卵,一直忍耐、避開捕食者的耳目,等到凜冬降臨、捕食者瑟縮的時候,牠們才悄悄地破卵而出,獨享冰封的池塘,或者在牠們身上,我們會更明白堅持和希望的道理。



2024年1月22日 星期一

北方灰伯勞

以前在一葉時也見過棕背伯勞,形單隻影,兩腳抓著電線,形態孤高,俯瞰整片農田。我抬頭仰望,感到牠的氣勢。伯勞性情兇猛,捕捉昆蟲、小型動物及雀鳥為食,聽說伯勞會把獵物插在枝頭上,然後才用鈎狀的鳥喙撕食,有時吃不完的話,便任由獵物的屍體掛在樹上,成為糧食儲備。

伯勞也會在英國的冬天出沒,但與香港的棕背伯勞不同,北方灰伯勞(Great grey shrike)是候鳥,從北歐遷徙而來,棲身於灌木林之中,一身灰白黑的羽毛,黑色眼紋有如幪面俠的眼罩,跟其他伯勞科的親屬一樣,會將獵物刺在樹枝慢慢享用,所以英國人又稱牠為「屠夫鳥」(Butcher bird)。

突然記起兩年前在大嶼山聽陳婆婆唱的圍村月塑歌,其中一句是:「五月是伯勞,百勞上樹嘴多多,人話伯勞食奶肉,古老傳來冇差錯。」身形細小的伯勞,竟然得了「食奶肉」的惡名,原來有段古。話說西周時期的「賢臣」尹吉甫誤信老婆的說話,將前妻所生的兒子伯奇殺了,伯奇的弟弟伯封知道哥哥無辜,於是作了一首詩紀念哥哥的死。尹吉甫聽到這首詩後,深感後悔,這時候他看到一隻鳥在桑樹上啾啾而鳴,他便說:「伯奇勞乎?如果你是我的兒子,便飛到我的馬車上吧。」果然,那鳥飛到馬車上,於是尹吉甫便帶著這鳥回家,回家以後,牠又飛到井上啁啁而叫,尹吉甫於是拿起弓箭,作狀要射鳥,然後一轉身,把老婆殺了,以安慰伯奇。

於是,後人便以「伯勞」稱呼此鳥,亦認為伯勞有弒母之罪,所以才有「吃奶肉」的傳說。不過,我覺得尹吉甫的老婆和伯勞鳥都是受害者,真正要承擔罪責之人,只有雙手沾血的「賢臣」尹吉甫,真不知他賢在哪裡。無論如何,由於他的緣故,伯勞從此成為了他兒子的化身。



2024年1月21日 星期日

潮汐

風暴Isha迫近,英國氣象局預計時速50英里的暴風將席捲英格蘭東北,今早出門天色澄藍,崇拜時日光穿過側窗映照眼簾,想不到幾個鐘的時間,暴雨便至,即使安坐在客廳,仍聽到穿堂的風聲,幸好幾星期前已處理窗檯漏水的問題,否則午後又忙於鋪毛巾和扭毛巾了。

在風雨之日讀《神奇之地》,想像作者在Bristol的海灘觀鳥的樂趣。我一年多前也到訪過碧仙桃(不知誰替這個城市取了如此典雅的名字),最主要的目的是探朋友,也順道遊覽週邊的景點。以碧仙桃為中心,向外劃一個一小時車程的圈,一星期的時間到了Bath看古羅馬浴場、參觀巨石陣及到訪Salisbury大教堂、目睹改變人類歷史的大憲章文本,然後到Cheddar吃芝士和行山,在Portishead與同路人暢談英國農業並閒逛Stroud的農夫市集,經跨海大橋到Cardiff遊覽(竟然去了Wales),當然少不得在碧仙桃的市中心閒蕩。一年多過去,我已由旅客變成居民,觀看的角度和深度都不同了,希望將來再到碧仙桃的時候,可以好像本地人一樣發掘自然之美。

原來碧仙桃的海岸是三河匯合之處,潮汐漲退吸引不同種類的雀鳥。可惜我仍未認得雀鳥鄰居,只好臨淵羨魚,或見字如見鳥、望梅止渴。例如:
在河流下游可見jack snipe(小鷸)和common snipe(普通鷸);
亦可見為數不少的meadow pitpits(草地鷚)和rock pitpits(石鷚);
夾雜其間還有聲音柔和的skylark(雲雀);
潮汐帶更有成千上萬的dunlins和knots(濱鷸)。
讀到這裡,我又懷緬疫情時貝澳海灘的寧靜、與水牛和白鶺鴒為伴的時光。不知以後再到嶼南海岸,能否靜觀夕陽細聽浪淘沙。



2024年1月20日 星期六

園藝筆記之一

1. 大部份同學都上了年紀,看來已退休,有自己的花園,自我介紹的時候,會說明自己的花園座向,很多都是North-facing garden,即日照時間主要在下午及黃昏,氣溫亦較南向的花園低,但North-facing garden反而適合上班一族,特別是夏季時間日照充足,下班後仍可享受田園之樂。

2. 可在英國買播種工具,稱為seeder, sower或seed dispenser,將密密麻麻的種子一粒一粒播到花園,省卻很多時間。

3. Raised garden bed的高度,取決於種田的人慣常種田的動作,有些種田的人喜歡chill一些的,可以將raised bed提高至及腰位置,種田的人便能夠sit down gardening,難怪Gosforth的wildlife garden將raised bed設置得很高,但要用的堆肥及泥土亦相對較多。

4. 以前香港種甘筍易如反掌,但原來英國有一種叫Carrot flies的昆蟲,喜歡在甘筍產卵、幼蟲以甘筍為食。由於carrot flies飛得矮,所以提高植床,便可以防止carrot flies在甘筍產卵。另一個做法,是在甘筍兩旁種leeks及onions,以這些氣味濃烈的疏菜遮蓋甘筍的味道,避免carrot flies沿香尋味。

5. 即使要保溫保濕,也不要使用塑膠,因為塑膠令霉菌滋生,有反效果。

6. Tiger lilies是很適合在英國種植的觀賞植物,能自我繁殖,不用花太多時間打理。

7. Winter aconite(冬菟葵,Eranthis hyemalis)要等到冬天樹木落葉後才會開花。原來在英國植物在冬天開花的時間較長,因為冬天昆蟲少,所以花期越長授粉的機會才越高。

8. 一直以為針葉樹是為了保存能量才將葉子生成針狀,原來針葉可防積雪,常綠的針葉亦令積雪加快溶解。冬青樹採取另一策略,便是長出光滑的葉片,目的是令積雪滑落。

9. 冬天便要將鱗莖(bulbs)埋進泥土,或暫時將裸根植物(bare root)埋在泥土,這種做法稱為heeling。

10. 番紅花(crocus)是入春後最先開花的園藝植物。

11. 修枝(pruning)大有學問,玫瑰很粗生,但要經常修枝才可每年欣賞芳香美艷的玫瑰。受傷的樹枝要立即以斜角方式修剪,避免樹體受真菌感染。

12. Cutting分為hard wood cutting, soft wood cutting及semi wood cutting,之後幾堂會學習。

13. 老師有提及no dig farming/ gardening的好處,這也是他的夢想,但翻土可以除草、減少泥土病原及疏通泥面霜雪,所以知易行難。

13. 踏入一月便要檢查植物塊莖(tubers)如Dahlia, tulip有否受潮。

14. Helleborus又稱為Christmas rose或lenten rose,早春開花,其實不是玫瑰,只是花色相像,中文譯為鐵筷子。何解?

15. 繁褸,或稱魚腸草,英國人稱chickweed,是可吃野菜。另外,英國也有薺菜,稱為shepherd's purse,但英國人唔多欣賞,入春前都要除清。

16. 英國人種Rhubarb(大黃),同香港農夫種韮黃的方法非常相似,將陶盆反轉蓋著大黃,令大黃的莖既軟且甜,這個方法稱為forcing,seakale(海甘藍)和chicory(菊苣)都可以同樣方法種植。



2024年1月19日 星期五

白嘴鴉

昨夜傍晚收到電郵,終於獲學院的園藝課程取錄,明天便是第一課。與此同時,又收到市議會的通知,下星期一正式報到。好像淤塞多時的水渠突然疏通一樣,又再向前踏前一步。

一連五日的監考結束,暫時夠了,有些收入應付日常開支,簡約生活減少支出,騰空時間讀書看電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繼續保育的義工希望將來可以轉為兼職或季節性員工,在金錢、興趣、健康和自我實現之間維持微妙的平衡。

《神奇之地》今日介紹的是白嘴鴉(Rooks),之前介紹冠小嘴烏鴉(Hooded crow)時,已覺得觀鳥真的很難啊。在我眼中都是全身烏黑性情兇狠的雀鳥,但在觀鳥者眼中那些微細的分別已成了不一樣的品種,其餘還有小嘴烏鴉(Carrion crow)、寒鴉(Jackdaws)、渡鴉(Raven)、山鴉(Cough)等等。

上次作者說冠小嘴烏鴉面對的最大威脅,是小嘴烏鴉的地盤向北擴展,兩個品種的烏鴉雜交後冠小嘴烏鴉灰色的頸部羽毛便會消失。白嘴鴉面對的威脅卻是來自人類,農夫和牧羊人討厭烏鴉偷食農作捕獵羊羔,仁慈的做法是樹立稻草人嚇走烏鴉(稻草人的英文正正是scare-crow),兇狠的做法是拿起獵槍將烏鴉殺個片甲不留。幾個月前看《真愛鄰距離》(Wild mountain thyme),其中一幕便是農夫每日捕殺烏鴉,直至天空一片寂靜、鴉雀無聲為止。

觀鳥太複雜,我此生大概與此無緣,我還是喜歡植物多些,因為花草樹木不會飛走,我可以走得好近,讓我仔細觀賞。不過知多了雀鳥的知識也好,現在走在街上或偶爾望向後園,都見到雀鳥的影踪。



2024年1月18日 星期四

地衣

早上寒氣迫人,很想繼續躲在被窩,但深知貪睡乃無底洞,多睡五分鐘只是自欺,結果總會睡過了頭,理智戰勝慾望,拉開羽絨被,披上晨褸便匆匆落床,看到飯廳的溫度計只有11度左右,跌破了最室內的最低紀錄,立即開著暖風機、煲熱水,梳洗後沖一杯熱咖啡、吃麵包,望望窗外,原來昨晚下了一場雪,即是說要早些出門處理車上積雪。

若非工作緣故,我斷不會在雪地開車,白茫茫的馬路劃出兩道黑壓壓的車輪軌跡,我小心翼翼沿黑色軌道而行,轉彎時用低檔拖慢車速,繞過山頭,草地的積雪如鵝絨,天際的顏色如遠迼的黑漸變成灰藍,日光又染上琥珀和金黃,一派冬日的田園景致。監考時望向窗外,終於見到穿上紅色背心的馬兒在雪地上踱步,幾株橡樹已抖落一身葉片,動物保暖要多穿幾件衣服,植物過冬則盡量簡約以保存能量,造物真有趣。

談到英國的樹木,常看到樹幹上長滿地衣,聽說地衣是環境的指標,地衣越多代表空氣越純淨,以前在香港見到長滿地衣的樹木,便會大口大口呼吸,現在到了英國東北,地廣人稀,所有公園的樹木都長滿了地衣,也見怪不怪了。不過,若要認真研究,地衣大有學問,《神奇之地》的作者今天說的便是地衣。原來地衣不是植物,而是真菌和藻類的共生體,但如何共生?又為何依附在樹幹之上?作者沒有說明,我要多找些資料才能弄明白。此外,地衣的形態亦多變,仔細看的話,可見殼狀、葉狀和枝狀。

不過,作者提醒我們地衣不一定代表潔淨的環境,例如一種石黃色的殼狀地衣(英文為Xanthorias),在二氧化氮含量較高的環境下仍然能夠生存,而二氧化氮則來自化肥,現代農業以化肥催谷農產,雨水將殘留化肥沖到郊野地區,泥土的氮含量過高使牛筋草(原來英文是Goose grass)等喜歡氮的雜草迅速生長,擠壓原生植物的生長空間,反觀原生植物已適應貧瘠的土壤,以較慢的生長速度達至生存目的,所以無法跟這些雜草競爭。隨著原生植物的消失,原生動物亦失去棲息地,地景和環境徹底改變。

從地衣的出現預測地景的改變,真是一葉知秋。為時已晚也好,為時未晚也好,在可以做的範圍內盡做,其餘的便交給上天和其他人好了。



2024年1月17日 星期三

 一直以來,都會用「獐頭鼠目」形容賊眉賊眼、鬼鬼祟祟的人。在城市生活,橫街窄巷時有鼠踪,所以大概知道鼠目是怎樣,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獐頭長成什麼樣子。

獐,又稱河麂,是小型的鹿科動物,生活在沼澤濕地,善水性,可洄游數公里尋找棲息地,走動時如兔子般跳躍。獐最特別的地方,是兩邊嘴角長著長長的獠牙,看起來很嚇人,但其實生性膽小,是名副其實的鱷魚頭老襯底。1870年引進到英國的動物里園,英國人則稱為中國水鹿(Chinese water deers),但牠們的獠牙讓英國人聯想到尼古拉伯爵的,所以又稱為「吸血鬼鹿」(Vampire deers)。

踏入20世紀,有部份獐從動物園逃走,在野外繁衍,活躍於布羅茲(Norfolk Broads)濕地,由於獐的數目不多,大約只有2000隻,對英國原生動植物皆沒有帶來威脅,所以頗受英國人喜愛。雖然獐在英國的數目不多,但已佔全世界總數的十份之一。反觀獐在原生地的中國,因過度捕獵及棲息地的破壞,已成為瀕危物種,幾乎在野外消失。

想到獐的命運,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原鄉走投無路,在異鄉絕處逢生。留下來的,努力地活著;離開了的,努力地留種。



2024年1月16日 星期二

雪蚤

昨夜太睏,今早睡得很足,七點四十五分出門,天還未光,開車去學校,一路清寒,走進校園卻非常暖和,午飯時看窗外落入冬後第二場雪,雪花飄落,染白了學校附近的山丘,去年十一月還見到馬匹在草地吃草,這兩天卻只餘下空空的牧場,一片淒冷。

有些人卻喜歡在霜雪中尋找有趣生物,《神奇之地》今日介紹的雪蚤(Snow fleas)便是其中之一。雪蚤其實不是蚤類,不會吸動物(或人)的血,也不會寄生在動物(或人)的身上,之所以叫雪蚤,純粹因為牠會跳。不過,說牠會跳又不完全正確,因為牠並非如跳蚤那樣只靠後足彈跳,牠用的後足和有如彈弓的尾巴,將整個身體射到空中,所以牠有另一個名字叫Springtail(有人直譯為春尾,但這裡的spring應解作彈簧,所以翻譯為彈弓尾應該更合適)。

雪蚤的進化方式非常有趣,竟然捨棄了翅膀,雄性的翼退化為鉤、雌性的翼則變為鱗片狀,我相信大部份人會選擇會飛的翅膀多於能彈跳的尾巴。雪蚤以落葉和泥土的腐植質為食,一年四季都能生存繁殖,但冬季特別活躍,牠們聯群結隊,好像白雪上的胡椒粒,遇到威脅時便一呼百應一齊彈起,場面非常搞笑。牠們最厲害的地方,是有抗凍能力,身體裡的氨基酸和甘氨酸,可以抵抗蛋白質結冰,即使溫度跌破零度,牠們仍能活動自如,保持活力,難怪牠們能傲視同群,在其他生物都躲起來的時候,牠們卻在雪地上隨意彈跳。

很多聽到「蚤」字便大感厭惡,但《神奇之地》的作者提醒我們,這些很不起眼的昆蟲其實是森林健康的指標,養份循環中最基層的生物,如果冬地的雪境裡少了牠們,即是自然循環出了問題,有機物難以分解。人類凡事太看表面,卻失去了閱讀自然的能力。我很同意這個觀點,現代教育只重視識字,卻忘記了培養兒童閱讀世界的方式。正如教育學家Paulo Freire所說,真正的教育是read the word, read the world。



2024年1月15日 星期一

冠小嘴烏鴉

朝早出門監考,氣溫跌至0度,寒風刺骨,一路開車上山,地面結了白茫茫的霜,我開得很慢,與前車保持距離,進入校舍,在考場踱步,校園很暖,看窗外陽光明媚,難以相信室外氣溫不斷下跌。有些氣象學家說,雲層厚雖然天色陰沉,但雲層好像一張被,熱力散失較慢,相反萬里無雲的時候,即使冬陽高掛,寒意卻更清冷。雖然如此,我寧願溫度低但陽光普照,沒有陽光的話,高那三、四度又有何用?

由於早起,今天精神不是很足,而《神奇之地》今日要介紹的主角,又是我不甚喜歡的烏鴉,所以想草草交代留個記錄便算了。不過今日介紹的烏鴉不是全身烏黑的那種,冠小嘴烏鴉頸部的羽毛呈灰白色,看起來好像穿了連帽衣的烏鴉,所以英文名字便叫Hooded crow。冠小嘴烏鴉的棲息地主要在蘇格蘭,偶爾在威爾斯西北部地區亦可見其踪。然而,全身黑毛的烏鴉可以跟冠小嘴烏鴉雜交,冠小嘴烏鴉特有的羽毛特徵亦不斷消失,即是普通烏鴉透過雜交繁殖將冠小嘴烏鴉滅族。可能再過幾十年,冠小嘴鳴鴉便會在英國消失。

到時候,可能要到東南歐和中東才能看到穿著灰衣連身帽的烏鴉身影。



2024年1月14日 星期日

海鷗

來到英國,看到最多的鳥非海鷗莫屬,牠們膽大狂野不怕人,在海邊拿著炸魚薯條的時候必需要留神,頭頂的海鷗正虎視眈眈,趁你不為意的時候便將手中食物掠去。海鷗適應力強,在石屎森林中也找到溫飽的方法,牠們守候在食店旁,等店員拿出黑色垃圾袋的時候便一擁而上,用尖長的鳥喙把膠袋撕開,然後尋找剩羮剩食。

讀過《神奇之地》的介紹,才知在我眼中大同小異的海鷗,原來在生物分類學上大有學問,甚至成為觀鳥愛好者的挑戰。作者談到有一群人,自稱為海鷗狂熱份子(英文為Larophile,因為海鷗的學名為Laridae),一月的嚴寒天氣仍會蟄伏在海岸崖邊,觀察海鷗的一舉一動,從羽毛顏色及分佈、鳥腳顏色及長短、鳥喙形狀等特徵,以非常微細的分式替海鷗分類,並嘗試尋找未能歸類的海鷗,以新品種命名。單看海鷗的名字,便知道分類工作如何繁複,如:大黑背鷗、小黑背鷗、銀鷗、黃腳銀鷗、環嘴鷗、三趾鷗、黑尾鷗、灰翅鷗、黑頭鷗......。再加上幼年羽、成年羽、繁殖羽,黑白灰的主色配搭卻混搭出不同的品種/名字,只能佩服生物學家的耐性及觀察力。

人和動物一樣,皆有相同和相異之處,究竟我們如何區分異同?有人黨同伐異,有人求同存異,我者和他者的邊界何在?在海鷗的眼中,牠們又如何看待彼此的異與同?在我這個門外漢眼中,海鷗就是海鷗,或者在海鷗眼中,人類就是人類,分別只是手中有沒有食物而矣。


 

我在這裡

氣溫下降,冬陽燦爛,視覺溫度和體感溫度形成強烈的反差。上教堂的途中遇見Phil,見他喜形於色,鍋爐和鼠患的問題都解決了,感謝我為他和家人祈禱。安坐在教堂之中,晨光穿窗而入,照射在五彩玻璃畫之上。舊約引題(撒母耳記上3章1-20節)是少年撒母耳回應上主的呼召,經上說,那時候上主很少對人說話,大家也看不到遠景(The word of the Lord was rare in those days; visions were not widespread),讀到這裡,我便想起昨天看的電影《絕地盟約》(Society of the snow)那種孤絕的處理,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看不到前方卻又苟然活著。

因此,當少年撒母耳聽到有聲耳呼叫他的名字時,他便匆到祭司以利的房裡,跟他說:我在這裡。以利也不以為然,大概以為他夢囈吧,跟撒母耳說沒有叫他,便打發他回房睡覺。如是者一連三次,聆聽經文的時候我便想,撒母耳當時有何感受?他會否質疑自己聽錯?有否想過房間有鬼捲在被窩掩著耳朵便算了?又或者覺得祭司作弄他而感到氣憤?另一方面,祭司以利又有何想法?他會否覺得少年人胡思亂想?又或者撒母年故弄玄虛?甚至覺得撒母耳太煩了把門閉上不再理會他?

上主、祭司以利和撒母耳三者在互動,以利和撒母耳每一個回應的方式,都影響著上主和撒母耳的關係,這個片段的重點,是上主三次呼喚撒母耳。作為讀者,我們知道呼喚撒母耳的就是上主,但身為故事的主角,撒母耳並不知呼喚他的是誰。我們非常肉緊,想代入撒母耳的角色,直接回應上主,但我們不是撒母耳,只能期待上主多些耐性,多給撒母耳一次機會。

然後,我又會想:為何上主不派天使向撒母耳顯示傳告信息(就如馬利亞)?為何上主不直接告訴撒母耳祂是誰(就如保羅)?上主與人的相遇,每次都是獨一無二。撒母耳、撒母耳、撒母耳,就如父母躲在房間角落,輕輕呼喚孩子的名字,每一次名字的呼喚,孩子都在學習父母特有的聲線和語調,透過聲音尋找父母的所在,並領悟如何以愛回應。或者,祭司以利也一直等待上主的呼喚,雖然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但他仍然相信上主終會發聲,他不單相信撒母耳沒有說謊,更相信上主會親自向人說話,於是他教撒母耳向主說:僕人敬聽。

證道之後,聖樂響起,一起高唱I the Lord of Sea and Sky。優美的旋律,主歌是上主傾吐心事,為世間苦難而煩憂,副歌則是信徙的回應,我在這裡,願和祢同行。一唱一和,互訴衷情,其中一句「I will go Lord if you lead me」深觸我心。下星期寒流來襲,雖走在滿地霜雪的路上,但若有主相伴,雪泥上兩雙足印,於願亦足矣。



2024年1月13日 星期六

相食

電影沉重卻空靈,圍繞著1972年發生在阿爾卑斯山的空難,機上的欖球隊員正值青春之年,前往聖地牙哥參加比賽,飛機在前往智利的途中失事,機上45名乘客有16人即時死亡,冰雪皚皚、四野茫茫,厚重的積雪,蓋過生存的可能,沒有外來的救援,倖存只是等死。

導演Bayona透過Numa的旁白,帶領觀眾進入生還者的求生世界。就像人生交叉點的遊戲,如果這樣,你會怎麼做,如果自殺不是選項的話,你會如何求生?你可以代入樂觀者的觀點,相信很快便獲得救贖,以樂觀的心情面對一切困境,每當有飛機飛過,你便相信拯救將至,你可以繼續按自己的願則做人,拒絕妥協。然而,當收音機傳來搜索行動結束,外界認為無人生還的時候,你要如何面對來自心底的孤絕和失望?又是否需要為散播樂觀而感內愧?狂風暴雨、雪崩接踵而來,肌寒交迫,傷者因細菌感染而亡,死神的鐮刀已架在頭上。

信仰不需理由,在空難中生還不就是神蹟嗎?所有飛機殘骸中找到的食物都吃光了,生還者飢腸轆轆,矚目所及皆找不到任何食物來源,能夠充當「食物」的,就只有雪下被埋葬的屍體。吃還是不吃?生還是死?電影沒有將吃人的情節放大,而是將焦點放在「如何活下去」的問題上,畢竟這些肉也會有吃完的一日,難道大家也在等自己成為最後一個「生還者」嗎?當然,有些人是完全拒絕進食的,有些人吃完肉之後等待融雪後其他人的救援,也有些人從不放棄、吃完肉有了體力便四出尋找出路。我一邊看,一邊撫心自問,自己會做什麼抉擇?

理想和現實往往有很大的落差,安坐家中看求生電影當然可以擲地有聲說自己不會吃同伴的肉,但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死亡漸行漸近時能否堅持原則?導演透過人物的對話、面容特寫及環境定鏡,迫觀眾進入雪境的絕地盟約(中文譯名),不管吃還是不吃,大家都是生命的共同體,即使選擇不吃的人,亦樂意成為被吃的,為要使同伴能生存下去。正如Numa給同伴的筆記所言:There is no greater love than that which gives one's life for one's friends. 這句話令我想起每星期領聖餐前上主的說話:這是我的身體。所以,領過聖餐之後,應該要有捨身成仁的覺悟。

電影中Numa和Arturo之間的一段對話,亦非常深刻。Numa叫Arturo不要失去信心,Arturo說他現在的信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多,但他告訴Numa,他現在相信的上主不是教堂裡的上帝,因為教堂裡的上帝只叫他知道在家中應做的事情,卻不能讓他知道在雪山上應該怎麼做。然後他說:
I believe in the god that Roberto keeps insdie his head when he comes to heal each of my wounds.
In the god that Nando keeps in his legs and that lets him continue walking no matter what.
I believe in Daniel's hands when he cuts the meat. And Fito, when he gives it to us without saying which of our friends it belonged to.
That way, we can eat it without...without having to remember their faces
That's the god I believe in.
曾經有人問被困於納粹集中營的人為何仍然相信上帝,其中一位回答說:因為耶穌是和我們一起受苦的上帝。



黑松鼠

以前在一葉,有幾隻松鼠常來作伴,我開頭以為田裡只有一隻松鼠,後來鄰居告訴我,幾年前是一隻的,但不知是否田裡豐食足食,後來便吸引多幾隻松鼠過來,也有可能是松鼠開枝散葉,一家幾口聚居在田邊。

松鼠喜歡在杧果樹上走來走去,然後縱身一躍,跳上鄰居的屋頂,然後沿電線走到田的另一邊,松鼠身手矯捷,即使在電線上仍如履平地,蓬鬆的尾巴左右搖動一下,便又跳進朴樹、隱身在樹冠之內。我知道牠最愛吃我種的洛神花,入秋之後洛神花盛放,花萼像鑲嵌在田邊的玫瑰寶石,但卻不時有花萼碎片散佈在洛神花叢之下,洛神花太多,我很樂意和松鼠分甘同味。試過有一次牠闖進雀網之中,雀網蓋在椰菜花和塔菜之上防止粉蝶產卵,但牠道然走了進去,我見網內一陣騷動,便打開雀網看個究竟,松鼠便一個閃身在我身邊走過,幸好牠沒有把菜苗吃掉。只要有這份默契,大家是可以在田裡和平共處的。

在香港少見松鼠,所以我也會將田裡的松鼠當作貴賓看待,不過來到英國,便發覺四處也是松鼠。松鼠眼仔碌碌,蹲著吃松果的姿勢非常可愛,英國的松鼠也不怕人,很樂意擺甫士給遊人拍照。我後來參加保育義工才知道,現時英國大部份松鼠都是灰松鼠(Grey squirrels),是來自美洲的入侵物種,把英國本土的紅松鼠(Red squirrels)迫得走投無路,英國的保育工作者不斷想方法限制灰松鼠的擴張,避免紅松鼠絕種的厄運。

然而,同樣來自美洲的黑松鼠(Black squirrels)卻很受英國人歡迎,除了毛色烏黑之外(也有些因基因遺傳呈深褐色),黑松鼠的生活習慣、體型和棲息地和灰松鼠完全一樣。黑松鼠來到英國只不過一百年左右,本來由沃本修道院(Woburn Abbey)的野生動物園飼養,後來有些黑松鼠逃離了動物園,擴散到週邊的公園和草地。黑松鼠毛衣烏黑,有助牠們吸收熱力,熬過寒冬。

毛色不同,一愛一恨,真是同鼠不同命。



2024年1月12日 星期五

黑喉鴝

過了聖誕和新年,才是凜冬的日子,冷鋒將至,預測下星期氣溫跌至零下五至六度,打開窗讓房子透透氣,冷風竄入屋裡,寒氣迫人,下午吃了些點心,便到附近圖書館取暖,續讀《紅樓夢》,看到第六十七回,感覺有點不對勁,雖然寶釵難為情動,但對著黛玉說「物離鄉貴」,並不符合寶釵慎言和體貼人意的性格,黛玉雖然多愁善感,但既認了薜姨媽為母,即使睹物思鄉也不至顧影自憐,興兒和盤托出賈璉娶尤二姐那段亦非常兀突,前後文不符。後來翻查資料,才知六十七回的作者可能另有其人,原稿已散佚,難怪有狗尾續貂之感,我大概讀到八十回便會停下來,參考台大歐麗娟老師的建議,先熟讀曹雪芹著的前八十回,有了經緯才讀高鶚續的後四十回,這樣才能判斷哪些情節較合紅樓夢的意境。

圖書館外有一大片草地,海鷗常在其中覓食,牠們喜歡原地踏步,像跳踢踏舞似的,非常有趣。我開頭以為是海鷗獨有的避寒方式,將心比心,如果我赤腳在冬天的草地走動,也會多做踩踏的動作,促進血液運行,保持雙腳溫暖,後來翻查資料,才知海鷗原地踏步不是為了暖腳,而是透過踩踏草地模仿下雨的聲音,令泥土下的昆蟲和蚯蚓以為下雨爬出來,海鷗便可乘機吃個痛快,真是聰明的雀鳥。

沒有海鷗聰明的雀鳥,很多時候便要在寒冷的英國冬天挨餓了,黑喉鴝(或稱石鶺,Stonechat) 便是其中之一。黑喉鴝體型細小,遠看好像很受英國人歡迎的知更鳥(Robin),一般在林地棲息,但入冬以後糧食短缺,所以要四出覓食。可是,離開了密林,也失去了保障,捕食的同時,自己亦隨時成為獵物,所以黑喉鴝在冬天的死亡率非常高。有些有心人,好像《神奇之地》的作者那樣,會在草地上踏開植被,暴露昆蟲的蹤影,給雀鳥充飢,所以黑喉鴝經常如影隨形,跟著漫遊者的腳步覓食。

讀到這些段落,我又想起以前在一葉的時候,每次翻土都吸引池鷺、白鶺鴒和灰鶺鴒在翻開的泥土中尋找逃出來的蚯蚓,我在前牠們在後,同步過冬。



2024年1月11日 星期四

蘆葦

初初到一葉,覺得溪水有點濁,開了生態池,朋友建議在生態池中種些蘆葦,可以過濾池水。我認識南涌的農夫,他們在濕地種了一大片蘆葦,我便問他們取些蘆葦移種到一葉,南涌的農夫笑了一下,用狐疑的眼神望著我說:「你真的要移種蘆葦嗎?易請難送啊。」原來,蘆葦的生命力極強,日後要清除蘆葦的話,功夫可比愚公。聽到這裡,我立刻打退堂鼓,只要溪水不受重金屬和化學物污染,生態池又有陽光照射的話,水源便可作灌溉之用。現在回想,幸好當日南涌農夫溫馨提示,否則之後我也無法在小小水池種稻米和西洋菜。

英國的濕地較少作農業用途,蘆葦叢在英國的濕地隨處可見。然而,由於蘆葦長得高、生得密,就好像香港這種見縫插針的高樓大廈,所以不是很多野生動物喜歡這種擠壓的空間。能住在其中的生動,基本上都會冠以蘆葦之名,例如蘆葦鶯(Reed warbers)、沼澤鷂(Marsh harriers)、葦鳽(Bitterns)、水蒲葦鶑(Sedge warbelers)和葦鵐(Reed bunting)等等。看到這些鳥的名字,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這些網上翻譯是否正確,但《神奇之地》的作者說,一月能看到的,大概只有葦鵐。牠們佇在蘆葦頂端,鬆起背羽迎著寒風,大有一簑煙雨任平生的意味。

然而,英國的蘆葦只是濕地生態的過渡,大約二十年時間,赤楊和柳樹便會進駐濕地,將濕地轉化為濕木林(wet woodland)。因此,有保育工作者會定期清理蘆葦,防止赤楊和柳樹侵佔濕地,保育濕地動物的棲息地。


 

2024年1月10日 星期三

冬蛾

種田的人,談蛾色變。蛾沒有蝶的風姿,色彩亦欠幾分亮麗。蛾的適應力強、幼蟲胃口極大,每種植物似乎都對應著一種蛾類, 在酷寒的英國冬季,亦不乏蛾蹤,名曰冬蛾(或淡線波尺蛾,Winter moth),雌蛾破蛹爬到樹上,紗翼退化難以飛行,會散發一種叫費洛蒙的化學物質,吸引雄性冬蛾。有些雌性冬蛾攀上樹籬,卻被纏在蛛網之中,動彈不得,但散發的費洛蒙仍吸引一隻又一隻的雄冬蛾撲向蛛網,一齣愛情陷阱由此上演,雄蛾奮不顧身、自投羅網,蜘蛛不費吹灰之力,寒冬中大快朵頤,羨煞其他挨餓的昆蟲。所以說,田裡的蜘蛛,是農夫的好朋友。

回想以前在一葉的日子,為對付秋行軍蟲和條紋夜蛾,吃了不少苦頭。自2020年開始,發現粟米發芽後葉片變黃,形容枯槁,還以為是淋水不足,於是晨昏澆水,情況沒有改善,勉強活下來的粟米,抽穗後葉片散落棕褐色的顆粒,我追尋源頭,才看到一條肥蟲瑟縮在莖葉中心,我很想把肥蟲鉗出來,但人到中年近視加老花,要除下眼鏡定睛會精才隱約看到蟲的所在,幾經艱苦才把肥蟲鉗了出來,肥蟲額長有明顯的V字,是秋行軍蟲的特徵,原來種了幾年粟米後,也把夜盜蛾引來了。

之後的問題越來越嚴重,除了夜盜蛾,條紋夜蛾也來分一杯(粟米)羹,在粟米苗的莖葉中產卵,我每季都要花大量時間和眼力把元兇抽出來,才能勉強保住收成。後來聽說可以用蘇力菌對付蛾的幼蟲,所謂一物治一物,蛾的幼蟲感染了蘇力菌後會無法進食,活活餓死。不過,我發現用過蘇力菌後,粟米苗表現也差了,長得瘦弱,我搞不清原因,所以仍舊徒手捉蟲算了。

那一刻,我多麼渴望田裡有多些蜘蛛幫忙,正如福岡正信所說,蛛網是農田的健康指標,有了蜘蛛,便少了植食性昆蟲,蛛網能凝結水氣,化成露珠,鑲嵌在農作物之間,幫農夫減省了很多功夫。




2024年1月9日 星期二

野豬

原來,英國都有野豬(Wild Boars)。或者說,英國原生的野豬在中世紀時期已被捕獵殆盡,自此之後的幾百年間,從英格蘭到蘇格蘭,都沒有野豬的蹤影,直到1990年代,英格蘭西南部的林區開始有野豬出沒,大家都好奇消失了幾百年的野豬如何憑空現身於英國?野豬不似飛鳥游魚,能夠飛渡英倫海峽,英倫海峽亦不是維多利亞港,野豬可以渡海而來。後來發現,有些野豬是英國農夫非法野放的,也有些是逃出農場返回森林的,牠們以橡實、植物根莖和漿果為食,在英國的森林,牠們沒有天敵,專家估家,現時英國大約有2600頭野豬。

對於野豬重返英國的森林,民眾反應兩極。有人歡迎野豬重返英國生態圈,甚至在林區的停車場排隊給野豬餵食,很多森林漫遊者亦認為在林木間與野豬相遇,是很浪漫的事情。很多時候,在蒼鬱森林中與其他採集性的動物相遇,會產生一種生命互通的親切感,讓人有信心重返自然的懷抱。然而,亦有人擔心今時今日野豬並非原生動物,是歐洲野豬和家豬的雜交品種,在英國已沒有熊和狼等天敵,野豬不斷繁衍最終會破壞現時的生態平衡。野豬喜歡用獠牙翻土尋找食物,破壞球場和公園,而且有一定攻擊性,引起林區居民的擔憂。

與英國相比,香港可算是野豬的天堂,特別是二戰之後香港政府的植林計劃及郊野公園政策,港九新界離島都可見野豬的蹤跡。香港的農夫雖然討厭野豬偷食農作物,但我也見過農夫在田邊藏著大鐵籠捕捉野豬,這好像是一種交換原則,野豬吃了農夫的農作物,農夫吃野豬,我覺得是很自然的事情,是生態循環的一部份,而且比狩獵隊荷槍實彈上山捕殺野豬更符合自然原則。




2024年1月8日 星期一

北國紅豆

自聖誕讀《紅樓夢》開始,便重新投入古典詩詞的懷抱,其中一回談到黛玉教香菱寫詩,可先從王維詩開始,學其用字與取景,不拘泥於規律,便能得心應手。讀到這裡,我忽發奇想,不如也學學香菱,多念些王維詩,希望文字功夫能再進益。於是,當我在慈善店做義工時,沒有客人也上完了貨,一個人呆在櫃檯的時候,便打開手機背王維詩,《相思》耳熟能詳,但我以前沒有認真細讀: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紅豆不是蔓生的豆科作物嗎,為何只生在南國?南國在哪裡?紅豆為何長在樹枝之上?又為何會勾起人的相思之情?

後來搬到粉嶺,經常穿過北區公園到上水,園內種了幾株海南紅豆,才知道王維所說的紅豆,不是我常吃的紅豆沙的紅豆,而是海南紅豆的果實。相傳漢朝時期,有男子被徵召到邊防,他的妻子朝思夜想,盼夫君早日歸來,然而時日過去,戍邊的同伴都回來了,只有她的丈夫遲遲不歸,她每日在村口的樹下等待,最終淚盡而亡,自此以後,樹上長出了又紅又黑的漿果,村人都認由女子的血和淚結成,於是稱樹上的紅豆為相思子,此後不論男女,南方的人都喜歡以相思子作飾物,或串成手飾,或送贈友人,所以王維便請朋友多採些紅豆,以解思鄉念友之愁。

如今資訊科技發達,又有多少人能體會這種相思之情?如果王維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離開故鄉、遠去他方,他會叫我採些什麼?我離開南方,漂向北方,這裡有紅豆樹嗎?想不到,英國也有紅豆樹,但不是海南紅豆,而是紅豆杉樹(又稱北方紅豆,Yew Trees),多種在古老教堂的後園,紅豆杉樹的壽命很長,據估計有些紅豆杉樹已活了二千年,在基督教還未傳到英國的時候,英國先民便相信紅豆杉樹代表人死後的過渡,有點陰間的意味,但基督教進入英國後,紅豆杉便帶有神聖的意思。

紅豆杉樹全身皆有毒,紅色漿果雖然嬌艷,卻吃不得,因為漿果是留給雀鳥的,其中一種在英國非常稀少的鳥類,便常躍躍於樹梢之間,覓漿果而食,那就是蠟嘴鳥(Hawfinches)。蠟嘴鳥喙每平方寸的咬合力達180磅,可以咬開紅豆杉的種子,由於蠟嘴鳥的數目不斷下降,要一睹牠的風采,《神奇之地》的作者建議在冬季守候在紅豆杉旁。

幸運的話,我將來或可見蠟嘴鳥的真身,但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北方紅豆的所在,一邊觀樹,一邊唱林夕當年為王菲寫的歌,《紅豆》:

有時候 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 都有時候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 看細水長流

然後默念那些留下來的、默然離開的。有些同路人走得太快,還來不及說再見,他便走到終點,但我相信在那裡長滿了紅豆樹,願君多採擷,以解相思之愁。生者平安、逝者安息。



2024年1月7日 星期日

田鼠

幾天前才說還是不喜歡褐鼠,今天外出散步,回家路上,灌木叢傳來陣陣異動,定晴一看,便瞥見褐鼠,左彎右拐的尋找樹上僅餘的漿果。我試著克服內心對鼠類的厭惡,仔細觀察牠一舉一動,確實矯捷機警,我拿出手機,想替牠拍張照片,就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牠察覺到我的動作,縱身一躥,消失在灌木叢之中。讀過關於牠的文章,認識多一深,厭惡感也減一些,牠們的生存意志和耐力,實在可敬。

有些鼠類,在英國的數量比人口更多,但見到的機會卻很少,那就是田鼠(或稱短尾田鼠),牠體型小,屬於倉鼠科,樣子比較討好,估計英國有7500隻田鼠,不過那只是估計,正如之前所說,田鼠數量雖多,但很懂得隱藏,即使看到也只是驚鴻一瞥。倉鼠以繁殖能力聞名,田鼠也不例外,一生的目的只有三個:吃、繁殖,還有:不要被吃。雌性田倉一年可生六至七竇田鼠仔,每竇田鼠可多達六隻,田鼠看似生養眾多,但其實大部份只能活幾個月,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糧。吃和被吃,是一場生生不息的競賽。

田鼠的捕食者,有來自天空的紅隼(Kestrels)和倉鴞(Barn owls)、有來自地上的白鼬(Stoats)和黃鼠狼(Weasels)。《神奇之地》的作者估計,田鼠數量的增減每四年循環一次,與此同時,捕食者的數量亦跟隨田鼠的數量而變化,所以統計捕食者的數量,便大概能推測田鼠的數量。為了逃避捕食者,田鼠發展出一種小小的技倆,在深冬大雪時期,田鼠便在積雪下挖掘管道,既可保暖(有如冰屋的原理),又能提防捕食者追獵。

難怪我做義工的保育組織經常呼籲大家關心田鼠數量,因為保育工作不單要專注在頻危物種的數量上,還要保持其棲息地和食物來源,從最根本開始,維持生態系統的自治能力,這樣的保育工作才能持續下去。





2024年1月6日 星期六

豬草和大豬草

英國夏天白日漫長,我常趁著午後郊遊,走進山林清溪處,山路兩旁長著繖形化的野草,白花如傘如外伸展,細仔觀察可見莖上長滿絨毛,煞是好看,後來看新聞才知道,這種長滿路旁的野草叫大豬草(亦稱大豕草Giant hogweed),英國農民以它餵飼豬隻,所以如此命名。如果人的皮膚接觸到大豬草的絨毛便會非常痕癢,長起水泡,很多小朋友不知就裡,一頭栽進莽林草地,被大豬草扎著手腳、長了膿瘡,所以新聞便鋪天蓋地叫家長提防大豬草(人的皮膚比豬的胃口幼嫰?)。幸好我那天只有觀看而沒有觸摸,畢竟人在異地多了戒心,不似以前在香港又觸摸又細嚐各種野草。

讀了《神奇之地》,才知除了大豬草之後,還有一種普通豬草(Common hogweed),身上雖有絨毛,但沒有大豬草那般惡狠狠的,嫰葉甚至可以炒食,可算是英國的尋常野菜。大豬草的開花季節在夏季,而普通豬草則在冬季開花,為昆蟲提供冬天珍貴的蜜源。作者說普通豬草的根空心,可作種子發射器(peashooter),這令我想起以前新界的小孩,都會以竹筒製作噼啪筒,以朴樹子種子為子彈,在田間你追我逐。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兒童只要發揮創意,植物便是童玩的素材。

談到豬草,我又想起香港的豬乸菜,兩者除了名字中有個「豬」字,其實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植物。豬草屬繖形花科,跟甘筍/紅蘿蔔是親戚,豬乸菜屬莧科,和彩虹甜菜(Chard)是朋友。豬乸菜以「豬」命名,主要是它粗生味道有點甘澀,華南農民會以此菜混入豬餿作為豬隻飼料。豬草和豬乸菜,兩者傳播的路徑相返:豬草源於中亞,一路向西到抵歐洲和英國;豬乸原產地中海,卻一路往東到抵達中國。

豬草也好、豬菜也好,它們都見證著人、畜和植物共同演化的故事。



 

2024年1月5日 星期五

褐鼠與臭鼩

掙扎了一段時間,是否要跟著《神奇之地》一書介紹褐鼠(Brown rats)。很多人聞鼠色變,鼠類總與令人噁心的形容詞連在一起:鬼祟、髒、貪心、膽小、目光短淺、心術不正(下刪一百字),估計與中國人的農耕生活有關,農民辛苦種田、鼠輩坐享其成,難怪《詩經》中亦指桑罵槐,借肥鼠(碩鼠)數臭一眾貪官污吏。雖然鼠類如此不堪,十二生肖卻以鼠為首,有說老鼠把貓騙了,搶了貓的世一地位,這種說法也來得太牽強,貓原生於埃及,絲綢之路開通後才傳入中國,說老鼠把貓的位置騙回來,真的是「食死貓」。另一個較可信的說法,是中國人相信鼠咬天開,撕開混沌的天地讓生氣注入,亦因為這樣的緣故,以鼠為生肖之首,是喜其機敏靈活、繁殖力強,是生命的象徵。

同樣同理,一月的英國仍是寒冬季節,天地一片肅然,野生動物都要節衣縮食、捱過凜冬,唯有褐鼠依然活躍。入秋之後,英國人喜歡在自家後園掛上餵鳥器,裡面放些雀粟,不讓野鳥挨餓,《神奇之地》的作者Chris Packham就在野鳥群中,看到了褐鼠將跌滿一地的雀粟吃個清光,然後讚嘆褐鼠超強的生命力。褐鼠在十八世紀初才從俄羅斯抵達英國,牠們未到英國之前,英國是黑鼠(Black rats)的天下,中世紀那場黑死病,很多人相信是由黑鼠身上的跳蚤散播開去的(真正的病原體仍存爭議),但體型較大的褐鼠到了英國,便把黑鼠趕盡殺絕,今時今日,黑鼠是英國的稀有物種,只零星散落於蘇格蘭的外島。

Chris Packham說了很多褐鼠的好話,但我不大受落,如果在後園見到褐鼠的話,我不會像他那樣注目觀看牠的樣子和動作,我一定會趕牠離開我家的範圍,人鼠各行各路,恕我道行未夠、仍有分別心。我唯一能夠接受的,大概只有田裡的錢鼠。錢鼠又稱臭鼩,不屬於老鼠,是鼩鼱科哺乳類動物,鼻尖長長,眼睛小小的,走路時後面一列小錢鼠跟著,我經常在堆肥中看到還未開眼的小錢鼠。臭鼩其實不臭,雌性臭鼩身上有「麝香腺」,能發出香氣吸引異性,所以有人稱為「香鼠」(和紫花藿香薊一樣,香或臭,見仁見智)。牠們高頻的吱吱叫聲,閩南人覺得像「錢、錢、錢」的聲音,故以錢鼠稱呼牠們。


由於我也不喜歡褐鼠,所以還是以貼錢鼠的影片好了。


2024年1月4日 星期四

冬紫蘿

今日的主角冬紫蘿(Winter Heliotrope),是少數能在英國冬天開花的植物,原生於北美洲,十九世紀初由園藝學家引進英國,原意是要為入冬後死氣沉沉的田園添一分色彩。然而有句俗話說,地獄之路都是由善意鋪成的,冬紫蘿紮根英國之後,遍地蔓生,闊邊帽一樣的抱莖葉上,綻放丁香紫色的細花,一簇簇的開在路旁,滿眼繁花之下,根系四散,霸佔了原生野草的生長空間,闊大的葉片遮陽閉日,奪去珍貴的冬日陽光,所以冬紫蘿的花語即「佔有慾」,開始歸類為人侵性的植物。

據說冬紫蘿散發陣陣異香,我仍然未有機會親聞其味,但談到紫色有香味的雜草,我即時想到的便是紫花藿香薊。第一次留意紫花藿香薊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我帶著兒子騎單單穿過馬屎埔到梧桐河,從西村入口繞過幾間寮屋之後一片開揚,荒廢的農地上長滿了紫色細花,如絨球撒在綠氈之上,那時候馬屎埔還沒有什麼圍網,我便以花海為背景替兒子拍照。後來學種田,才知道農民稱紫花藿香薊為假臭草(亦有指假臭草為貓腥草,但對農民來說,不用分得那麼細,都是雜草),一株植物兩種味道,不用除草的閒人如我或許覺得它身上的精油蘊含異香,但辛勞除草的農民卻覺得那是一種臭味。

紫花藿香薊跟冬紫蘿一樣喜歡陽光,同樣在秋冬開花,但與生長於北方的冬紫蘿不同,紫花藿香薊來自美洲的亞熱帶的方,所以來到香港之後,便在農田漫生,農田荒廢了幾個月,便成為了紫花藿香薊的天堂。我曾經以為紫花藿香薊可當中藥,因為名字中有「藿香」二字,後來問中醫朋友,才知兩者全無關係,紫花藿香薊含植物鹼,全株有毒,不能食用。雖然如此,我仍然懷念紫花藿香薊的花色和它給我的回憶,即使現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鼻腔中好像仍嗅到它淡淡的餘香。



2024年1月3日 星期三

白秋沙

想不到鴨子的名字可以如此優雅,我本來覺得「鳧」字已經很美,《紅樓夢》四十九回提到,賈母送給寶琴的禮物,便是鳧靨裘,即綠頭野鴨面頰邊的毛皮所製成的大衣,類似今人的外套。香港島現存最古老的村本名「薄鳧林」,即野鴨的棲息地。原來鴨子還有其他名字比「鳧」更有意境,那就是秋沙。秋沙亦可作秋紗,寫成「沙」,則著重腹邊羽毛的漸變色;若作「紗」,則比擬鴨頭上羽冠。以「秋」命名,皆因雌鴨的紅褐色頭羽,不論「秋紗」或「秋沙」,皆有詩意。

英國冬季偶爾可見白秋沙(smew)的身影,不是什麼野外地方,而在希斯路機場附近。白秋沙是候鳥,生於北歐及西伯利亞一帶,每年入秋,便聯群結隊往南遷至丹麥濕地,然而丹麥入冬以後都是苦寒之地,白秋沙便要繼續向西或向南遷,其中一個落腳點便是英國南部。為何牠們那麼多地方不去,遍要選在機場附近?根據《新奇之地》一書的說法,原來希斯路機場周邊很多池塘,前身是採石場,棄置後注水成為池塘,成了野生動物的棲息地。

白秋沙怕人,但偏偏選了在繁忙的機場附近,水塘邊常有慢跑的、遛狗的或垂釣的人,若遊人與牠們太近,便會一躍飛到空中,若危機已去,又會返回池塘,潛進塘底覓食,是典型的潛鴨。白秋沙的雄鴨比雌鴨俊美,眼前一片烏黑的羽毛像極了禮服蒙面俠的眼罩,跟黑臉噪鶥一樣的神秘,黑白灰的羽毛襯托出寒冬水氣氤氳,與落葉垂楊畫成一幅水墨畫。

下次到希斯路機場,除了觀看起落有玫的鐵鳥,更要留意隱身在樹身塘中的白沙秋。



2024年1月2日 星期二

木蹄層孔菌

窗漏兼逢連夜雨,剛踏入新年,便難以入眠,不斷替換窗臺的毛巾,濕了便扭乾,還要多等幾天待師傅假期後復工,才能修理問題。冬天英國雨水多,樹木也不好過,受傷的樹遇上潮濕天氣,很容易被真菌腐蝕,以前在田邊看到一株垂死的血桐,樹幹上長滿了類似木耳的東西,我當然不會用自己的小命打賭摘來吃,看到血桐苦苦掙扎,幾年前終於捱不住風雨,倒了下來,我和學生花了很多力氣才能把血桐鋸成小木頭,曬乾後當薪火作燒烤之用。

英國這邊較常見的真菌是木蹄層孔菌(Hoof Fungus),形狀如蹄子,一層一層的堆叠,也像火山爆發後熔岩冷卻後的模樣,看成層積岩也可,多寄生在樺樹(Birch)的樹幹,常見於英格蘭北部及蘇格蘭較寒冷的地方,但近年有南下的跡象,在英格蘭中西部的West Midlands也可見其踪影,不知是否與全球暖化有關。

對於受感染的樹木來說,真菌會慢慢腐蝕其樹幹、吸收養份,樹木最終因朽壞而死亡。不過,對於其他野生動物來說,樺樹枯朽反而帶來生機。一雞死一雞鳴。大樹倒下陽光再次照到樹冠之下,沉睡的種子靜待這個時機發芽生根,樹苗茁壯,往下紮根。真菌分解樺木成為昆蟲的糧食,倒下的樹幹亦成為紅尾鴝、啄木鳥和山雀的棲息之所。

木蹄層孔菌雖不能食用,但檐子可以悶燒幾個小時,可以說是古代人的打火機,是隨身攜帶的火種,考古學者指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的石器時代冰人(Otzi the Iceman)身上亦發現木蹄層孔菌的檐子碎片,如果是這樣的話,木蹄層孔菌在幾千年前便幫助人類開創文明,讓人從生火到攜帶火種,所謂文明的進程,不過是對火的控制和利用,發現木蹄層孔菌作攜帶火種的人,可說是石器時代的奧本海默呢。



2024年1月1日 星期一

黑紅尾鴝

以前在一葉,見到北紅尾鴝便知冬天近了。

通常是早上農忙之後,赫見紅褐色鳥兒佇在竹棚之上,翅膀上閃著顯眼白色斑紋,尾巴上下擺動,嬌小玲瓏,從生物學上雖有雌雄之分,但在我眼中卻一律是少女的模樣,唱著短而尖的哨音,非常逗趣。

有一次不知怎的,竟逕自飛進羽衣甘藍的綠色大網之中,那網本來是防白粉蝶的,或者那網打得不夠緊,白粉蝶飛到網裡,北紅尾鴝以粉蝶為食,見到白粉蝶進了去,便一併跟上來,怎知吃完白粉蝶後才發現四面圍網,真的是插翼難飛,碰巧我路過田畦,見網內一陣騷動,於是放下農具細心解救。

不過北紅尾鴝怕人,見我動手動腳的以為我不懷好意,兩翼拍得更加厲害,一頭鑽到網眼,越掙扎纏得更緊,我怕網傷了鳥兒,便立刻輕手的捉住北紅尾鴝,輕聲叫牠放心,我不是來害你的,然後慢慢把網眼鬆開,拉出腳和翼,確定鳥無大礙,便放開兩手、把掌一攤,北紅尾鴝似箭飛去。

這是我和北紅尾鴝最親的一次接觸。北紅尾鴝經常南飛到香港過冬,在英國的冬天卻少能見到紅尾鴝的蹤影。如果幸運的話,或許可以見到黑紅尾鴝(或稱赭紅尾鴝,Black redstart),與尾紅尾鴝的外貌相近,每年入秋後便向西南遷移,只有少數留在較溫暖的海岸,捕捉水蠅(shore flies)為食。此外,與其他紅尾鴝的習性不同,黑紅尾鴝不愛木林,更愛城市城市,偶然現身於高樓大廈之間。

黑紅尾鴝的翼上沒有白色斑點,頭身烏黑而雀尾鏽紅,所以在意大利文中,有個很傳神的名字:紅尾的煙囪清潔工(Red-tailed chimney-sweep),希望將來有機會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