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4日 星期五

樹的聲音

信信很小的時候,還未懂說話,我伴讀了繪本《樹的聲音》,信信和往常一樣靜靜地聽,但我卻深受艾立克.巴圖的文字和圖畫感動,太多感覺在都市生活中遺忘,但樹木卻默默地訴說它們的故事,我也曾在早會分享此書,學生說我很感性,但我欠缺耐心。故事暫告一段落。


直至兩年前開始在梧桐河跑步,我尋找梧桐河的梧桐樹,我邊跑邊盯著路旁樹木的名牌,有桉樹、樟樹、榕樹、羊蹄甲,卻沒有梧桐。為何梧桐河沒有梧桐樹?或者,梧桐河的對岸是梧桐山吧。故事又告一段落。


然後,十月的時候,我聽了Bella關於Permaculture的分享,她說,為何道路兩旁不多種果樹?我問自己,學校不可以多種一些本地果樹嗎?於是,我請教學校的園丁,她介紹了很多學校的書種。原來,學校有很多果樹,如熱情果、杧果、荔枝,甚至非洲的神秘果,本地樹種方面,也有榕樹、樟樹和土沉香,觀賞樹木包括本地的杜鵑和南美的簕杜鵑,甚至日本的櫻花。我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被不知明的力量吸引著,去認識那些一直活在我身旁、但我只是擦身而過的樹木,或者,那就是樹木的召喚吧。


只要我耐心地聽,我聽到更多樹木的聽音。有一次,當我介紹香蕉樹只能結一次果的時候,家長說了一個故事給我聽。她母親對她說,香蕉又叫離娘果,因為農夫收割香蕉的時候,就是蕉樹被斬之時,因為蕉樹會成為新芽的養份,香蕉就好像離產出生的孤兒,娘親必須離去。她說,中國人送水果不送香蕉,就是「離娘」太悲慘。我一直以為,香蕉形態似手指,兩梳蕉好像兩隻空空的雙手,太寒酸。原來,香蕉帶著這麼感傷的故事,我現在看到的香蕉,和以前看到的不再一樣了。


我仍沒有放棄尋找梧桐樹的身影,給我發現了《漢字與植物命名》,我翻到梧桐的一頁,有以下說法:鳳凰非悟桐不棲。我知道上水廖氏族人稱梧桐河為鳳溪,但只以為粉嶺鄧族佔據了龍山,所以廖氏族也弄個鳳水出來。原來,鳳凰只樓梧桐樹,所以鳳溪亦即梧桐河了。


尋找梧桐樹之旅仍未結束,資料說香港少見野生梧桐,而我只是個樹木門外漢,但我知道,樹木並不輕易吐露自己的身世,尤其在冬天,花落葉黃的時候,更難辨認。我要用看的、嗅的、觸摸的,甚至聽的和嚐的,才能稍稍「聽」到它們的聲音。終於,我看到了一棵疑似的野生梧桐,答案要待春天才能知曉,沒有耐心,誰也聽不到樹本的聲音。



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

疲乏

這兩個月來,工作不斷,各同事亦盡心協力把工作做好,能與他們合作,是我的榮幸。我很想寫一篇通識電影欣賞的文章,也想記錄中一學生考察馬屎埔的情況。我本來打算分享一些通識的教案和學生作品,但過去兩個月工作實在太多,竟沒有時間寫網誌。何苦!


最可怕的不是工作量,而是工作理念、風格和價值觀的矛盾。雖然我很努力做好工作,但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勝任。疲乏,來自心內,身有餘力,但心力開始感到不足。我記得Sabina曾經說:很多人想耶穌站到自己的一邊,但真正的信仰,是我們常常自省,自己是否站到耶穌的一邊。撫心自問,學校的理念和人文關懷是我一直跟隨的目標,也是我一直不能離開這裡的原因。


在這條越走越窄的路,我應該迎難而上,還是另闢新徑?


2010年11月12日 星期五

不義而富且貴

昨天早上,同事在早會上分享《地產霸權》的讀後感,指出地產/發展商如何透過「囤地」、「發水樓」等技倆,榨取香港市民的財富,最嚴重的是,地產/發展商的業務無孔不入,直接影響香港市民的生活。


一個小時後,另一位同事發了一封電郵給念經濟的學生和全校老師,他引用黃國英的〈珍惜眼前機會 切忌仇富自怨〉,說:「看一萬遍《地產霸權》,也幫不到閣下由無樓變有樓。性格決定命運,發達先改性格 - 集中於眼前機會。戒怨!」分享《地產霸權》的讀後感就是「仇富」嗎?經濟學只教人發達嗎?於是,我寫了一篇回應文章,內容如下:



「李嘉誠曾接受電台訪問,他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這句說話,出自論語,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貴,於我如浮雲。」孔夫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見春秋霸政令人民生活困苦,不義事情無日無之,於是辭去魯國司空之職,周遊列國,宣揚仁愛的理念。即是說,對孔夫子而言,仁義的價值比發達和累積財富更重要。曾經有人罵孔子是「喪家犬」,但他寧願「不發達」,也希望社會回復仁、愛、信、義的和諧秩序。他身教言教,生活簡樸,被譽為萬世師表。不知李嘉誠先生是否明白「不義而富且富,於我如浮雲」的真正意義呢?


當然,有錢人都希望「義而富貴」,我也相信,在一個講求公平、追求公義的社會,富貴的義人必定得到社會的認同。可是,不義而富且貴的情況,卻比比皆是。我在這裡引述一段文字:「你們踐踏貧民,向他們勒索麥子;你們躺臥在象牙牀上,舒身在榻上,吃群羊中的羊羔,棚裡的牛犢,卻不為約瑟(他們貧窮的兄弟)擔憂。我憎惡你們的榮華。」你們感受到文字中的仇富情緒嗎?你們猜猜是誰說的?這段說話,來自舊約《聖經》的〈阿摩司書〉,原來是上帝親口說的。當時的以色列人不斷搾取窮人的金錢,手段如下:「我們擺開麥子,賣出用小升斗,收銀用大戥子,用詭詐的天平欺哄人,好用銀子買貧寒人,用一雙鞋換窮乏人,將壞了的麥子賣給人。」以色列平民默默忍受,但上帝看在眼內,卻「永遠不忘」。(有興趣的同學可自己讀讀〈阿摩司書〉,你們會知道何謂「仇富」。)


我們當然要警惕「憎人富貴厭人窮」的心態,但如果社會上真的存在「不義而富且貴」的現象,我們應該怎樣回應?我們當然可以選擇參與遊戲,跟隨不義的遊戲規則,努力掙錢發達。但孔子和耶穌的生命卻讓我們反思,在富貴以外,還有更高的價值追求。」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足二十四小時,便有四位同事回應我。有些說我錯誤引用孔子的例子,有些說我不安份守己,有些說我身為通識教師,分析不夠多角度,更有些說我製造恐慌,令年紀小小的中學生感到徬徨。原來,老虎的屁股真的摸不得!說了一些地產商的問題,便遭到同事的關照,我受寵若驚。為免意氣之爭,我不再回應。我只是奇怪,在一所持守基督教價值的學校談社會公義,都受到如此待遇。


其實,我很希望大家以事論事,討論香港的富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還是「不義而富且貴」。大家可以分享對社會公義的看法,不用給我們扣上「仇富」的帽子;另外,大家也可以分享除了發達以外,還有什麼更高的價值追求。一所基督教學校,除了要學生讀書入大學、除了令學生信耶穌返教會,還應該發揮影響力,建立更公義的社會。


這是我的信念,也是我的教育理想。真正的基督教育,使人既不作世界的奴隸,也不作世界的奴隸主。我還能在這裡待多久?


2010年11月10日 星期三

土地呼吸


以下是轉貼文章:


在香港生活了這麼久,大家都明白我們的城市是誰作主導。
在香港保育的問題得不到關注,人民的生活被財團,地產商壓榨。


我們的城市已經四處都是商場及高樓大廈,看得到大自然的地方越來越少。
被地產商迫遷的居民沒有因此而放棄自己居住地,反而要發出聲音,告訴各位大自然,保育,文化的重要性。


在11月14日(星期日)下午2:30-5:30,土地呼吸在馬屎埔將會舉行一場音樂會告訴各位自身擁有『參與及塑造城市空間的權利』。


當日將有5隊本地樂隊包括 :”在草地上”、”夏日浪漫”、”Relaxpose(業仔)”、”咖啡因公園”、
“ketchup”和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為活動作表演嘉賓表演一場親近大自然不插電式acoustic音樂會。
內容包括樂隊的原創歌曲,並會翻唱或改編自 60-80年代香港流行歌。


除了音樂會,是次活動還有雄仔叔叔(香港著名講古佬) 說故事,藝術裝置展,跳蚤市場,導賞團及工作坊等。


活動是免費入場,誠意邀請各位當日帶備沙灘蓆感受大自然及本地音樂。


活動詳情:


場地:
馬屎埔
粉嶺火車站A2出口,乘小巴52A/54A/56A於帝庭軒小巴站落車,步行數分鐘到達


時間:
14/11/2010, 2:30pm-5:30pm


2010年10月11日 星期一

在田野靜修

「安靜」兩個字,可能是教師的口頭禪,我也不是例外,上星期早晨,我看著眼前的男同學,他很聰明,卻沒有耐性,專注力低,叫他安靜,他給你靜一會兒,然後,他又左顧右盼,失控似地談天說地。我沒有法子,也坐了下來,看著他,叫他跟我一起做呼吸練習,他渾身不自在,我將一個夾子放在他的桌面,叫他定睛看著夾子,然後和他一起吸氣、呼氣,過了數分鐘,他靜了下來,我也靜了下來。


忽發奇想,何不邀請那些很聰明、專注力較低的同學一起靜修?(聰明的人專注力通常較低,因為他們覺得悶才會想其他東西)於是,我打電話給Becky,問她能否讓我帶學生到她家靜修。她問我要預備什麼?我說,什麼也不用預備,給我們一個舒適的空間便可以了,馬屎埔是理想的靜修之所。我告訴她,與其又罵又罰,我想和學生一起靜修。她非常支持,我和蕭老師帶著五位男同學,一起走到馬屎埔。


開始的時候,五位男同學都有些緊張。我們說,帶你們來不是要罰你,而是要你們享受安靜的片刻。我們也沒有很大的把握,他們在課室安靜半分鐘,也坐立不安,怎叫他們靜修十分鐘?而且馬屎埔蚊多,我們又沒有帶蚊怕水,我真的有點擔心。無論如何,我自己也要專注,不要多想,於是待蕭老師叫我們閉起雙眼時,我便開始專注自己的呼吸。呼...吸...呼...吸,我漸漸地放下了對學生的期望,只是享受微風拂面的感覺,蚊子雖然叮得我痕癢難當,但我也嘗試「觀點」這個痕癢的感覺,不用手去抓。蕭老師柔聲地說,讓我們吸進上主的祝福,呼出我們的憤怒。呼吸變得更加輕盈,蕭老師便請我們打開雙眼。


原來,我們靜修了二十分鐘,學生都很驚訝,為什麼只像一瞬間?鍚靈還以為過了五分鐘。我問他們有什麼念頭在腦海浮現,他們有些說家人,有些說學校的生活,我請他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獨處,然後將所有感受寫在心靈扎記之中。他們一邊喝著Becky沖泡的綠茶,一邊搖動筆桿。這一次,我們再沒有叫學生安靜和專注,他們像發現什麼似的,在內心深處聽到某些聽音似的,透過文字表達出來。


教育,始於內心的渴求。我們身為人師的,只能將學生本來就有的「善」帶出來。


以下是卓楠的心靈札記:


每當一個人,想心靜時,心卻不靜。但今天,我體會到,一個人真真正正地進入腦的圖書館,去和自己對話,去研究,為何我當初做了後悔的事,「我」會回應,我感受到,「我」和我之間的對話,對我自己會有一個內心的答案,有覺悟,今天我有我人生的第一次「安靜」,對身體的東西,沒有知覺,像一切機能也在停頓,只有平時唯一不動的心室,即我自己的內心,在和我互動,當我醒回來時,「時間」不再停頓,但我有了一種新的互動,和內心互動,也有一種想回到「安靜」的一刻,它,不會教我知識、英文、數學,但它會教我如何做回自己。開始時,是有煩惱的,但大自然、天父給我的力量,去把煩惱、機能也趕走,有一片空有的腦,真好,在這個綠色的環境裡,有我以前擁有的,想感受的,沒有煩惱。有這時刻裡,時間,是不存在的。


馬寶寶麵包工作坊

各位同學,那天你們吃過Bella親手炮製的麵包,一試難忘,希望取得食譜,你們真幸運,我今天收到Bella的電郵,她將會在馬屎埔開辦麵包工作坊,詳情如下,有興趣找我報名:


++ 馬寶寶社區農場 - “這是麵包!”工作坊 ++
 
究竟日常市面出售的麵包西餅是甚麼東東?為何自家製才是最好?分別在哪裡?要怎樣選購材料?甚麼麵粉有甚麼用途?有機就一定好?怎樣的製作才能夠建構一個和諧永續的社會?
馬寶寶誠邀關心「究竟我們在吃甚麼?」的你,前來體驗道德和美味兼備的焗焙滋味。一起「焗住」與Bella一起看清食物的真相。
 
“別再輸送自己和社會的健康成為不良企業的資本。” Bella
 
導師簡介:Bella曾經是一個麵包人(靠賣自己做的麵包為生的人),對麵包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堅持,曾經認為超過四種材料的也不能稱為麵包。但最近竟然碰上十年酸種Cinnamon Roll 而改觀,原來世事無絕對。 
 
活動詳情︰
日期:2010年10月16日(星期六)
時間:下午2:00-6:00
地點︰粉嶺馬屎埔馬寶寶社區農場
學習製作:「一吃難忘」十年酸種玉桂卷、古麥酸種牛屎包、簡易高速鬆餅(豁免669億)
請自備食物盒(一大一小)和茶杯
費用:$180 (連茶點) + 材料費$50 (10年酸種和鬆餅可供帶回家)
名額:20
集合地點︰帝庭軒小巴總站7-11
交通︰在粉嶺火車站A2出口乘小巴52A/54A/56A到總站 ($2.6車程10分鐘)



2010年10月10日 星期日

永續文化

Bella在電郵說,會介紹南澳洲的永續耕作經驗,我邀請了一些關心粉嶺的學生一起參與她的分享會。我們到達太和職工盟的培訓中心,但看起來卻更像廚房,我估計是「食德好」的總部,我們吃了Bella焗製的麵包、喝了些澳洲原住民的茗茶,然後靜心聽她的分享。


原來,Bella主要分享她在澳洲學習Permaculture的經驗,雖然我們對Permaculture毫不了解,但據她所說,是永續農業的出路。我們很多時候都徘徊在發展/保育的矛盾中,但我們能否找出一些發展的同時、亦能保育的方案?Bella指出,Permaculture並不是簡單的「可持續發展」觀念,而是以尊重原住民為原則、借鑑原住民經驗的社區設計。她說澳洲的Ceres便是根據Permaculture而設計的社區,居民自給自足,每週工作十小時(不是每天!),零距離的食物里程(zero food miles),我們聽得如癡如醉,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想像香港如何才能出現這樣的社區。


她說,根據Permaculture的設計原則,草地是最浪費的。她的說法和我的印象完全不同,草地不是開放空間(Open Space),供市民休憩和再造的嗎(Recreation是休憩的英文,包容再創造的意思)?她再說,草地會束縛人的活動。真的嗎?我還未完全被說服。我多麼喜歡在草地散步,和孩子在草地上奔跑,這也算是束縳嗎?不過,當我越聽她的分享,也思考「草地」的意義,我便開始明白,城市極須要食物,但城市卻將最珍貴的土地變成草地,而維持草地又須要人力物力,於是政府又禁止市民踐踏草地,草地變成最昂貴的消費景觀。既然如此,為何不將草地變成生產蕃薯和蕃茄的土地?


我又想到學校,為了配合新學制,我們將學校的草地足球場變成了新校舍,新校舍快要落成了,校園前方的貨櫃區又會變回草地。如果我們將草地變成田地,也將新校舍的天台變成水滴式的溫室,在校園多種果樹,讓學生參與農務工作,除了一生一體藝,也有一生一農務,學生的午飯能吃自己親手種植的食物,這不是一種永續發展嗎?分享會後,我和學生都很多奇想,雖然我們對Permaculture的認識還是很模糊,但我們知道,永續文化需要有創意地生活。


我很喜歡和學生一起學習新事物的感覺,他們是我不斷學習的動力。



2010年10月6日 星期三

沒有心靈便沒有教育

教育何時開始失去了心靈的向度?教師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就好外科醫生突然發現,他只看見心臟、肺部、腦袋等器官,卻看不見一個「人」,那個手藝精湛的外科醫生,手起刀落,在手術床邊翩翩起舞,打通閉塞的心臟、切除多餘的瘜肉,接駁斷了的血管,但對於那個躺在手術床上的病人,不聞不問,他是醫人的醫生,還是修理人體器官的技師?對學生和自我的心靈不聞不問的教育工作者,可稱得為教師嗎?


靜坐在榮光堂的課室之中,聆聽著關神父的說話,他說,心靈教育的重點是神聖(sacredness)、超越(transcedence)和連結(connectedness)。我感到很悲涼,就好像那些只顧味道的廚師,用盡所有香料和味精,他所烹調的食物,無論是豬牛雞,都只有一樣的味道,卻完全失去了食物本來應有的雞味、豬味和牛味。原來,那位廚師忘記了鹽,就是上天賜給我們、更突顯食物本來味道的味覺元素。哪一個科目不須心靈的向度?歷史不就是今人和古人的連結嗎?物理不是讓學生驚訝於大自然的奧妙嗎?不能讓學生與他人連結的宗教科,能讓學生領悟神聖嗎?鹽若失了味,還能算是鹽嗎?


自工業革命以來,教育太過強調教什麼(What to teach),於是很多不同的學科應運而生,例如專門的化學、物理、歷史、語文;後來,大家都發現教師需要配合學生的學習方式教學,於是教師開始關注怎樣教(How to teach),這是進步。不過,心靈教育強調的神聖、超越和連結絕不是「教什麼」和「怎樣教」的問題,而是教師的自我問題(Who to teach)。我相信,如果一位很有心靈素養的教師,他縱然沒有聽過「心靈教育」,他的教學必會帶著心靈向度。就好像《Dead Poet Society》那位英國文學教師(Robin Williams飾),他雖然教文學,但卻讓學生超越了自己呆滯的生活,進入美的範疇。我相信,只要教師本身有心靈素養,他的課堂(化學也好、歷史也好、語文也好)必會滋養學生的心靈,也會受學生滋養(各位2C同學,為你們朗讀,我也同時受到你們的滋養,謝謝你們)。


心靈教育,是要教師回到原點。《道德經》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現在的外國的教育學者不斷提醒教師:Unlearning is as important as learning(除去積習和學習同樣重要)。教師不斷將知識(技能/態度)加給學生,不斷的加、加、加,但我們有沒有想過,學習還需要不斷的減除?我們要減除多餘的操作,要減除太多的層壓,更要減除功利的期望。沒有空間,教師難以尋找那個躲身在學科背後的自我,而只有那個「我」,才能與學生連結,才能真誠地和學生一起尋找超越,才能有餘裕驚覺最尋常的神性。


人閒始覺桂花落,能知覺桂花落下,便是心靈的醒覺。


2010年9月26日 星期日

馬屎埔

(以下是寫給信信望望的信,但也希望和各位分享,希望大家都關心馬屎埔的將來。)


昨天,我們一起共度了不一樣的週末。你們可能會奇怪,為何親友都去迪士尼,爸爸卻不帶你們到迪士尼?我想告訴你們,迪士尼是人工的樂園,是很多香港人麻醉自己的地方,就算我們不去,迪士尼大概還會存在,直到更新、更刺激、更人工的娛樂出現。可是,我昨天帶你們到的地方-馬屎埔,卻快要消失在我們的社區之中,那條我們稱為「世外桃源」的梧桐河,也快要變成有錢人的私人景點和活動場所,現在的田野,將會變成商品,所有付不起錢的人,只能望「田」興嘆。
 
雖然馬屎埔蚊蟲較多,但你們看到嗎,當土地不是商品的時候,土地是很多生物的棲息之所,蚊子當然能在我們身上飽餐一頓,蝸牛也伸出觸角,悠閒地咀嚼著掉到小溪的枝葉,蝌蚪大的魚兒來回游動,一貫的悠然自得。我們走過破落的房屋,那些支架就像一具具骷髏,和綠油油的田野形成強烈對比,可是,當我們細看那些破落的房子,磚瓦裝修仍然簇新,為何會破敗得如此?都是那些發展商的手段,要將生機處處的馬屎埔搞得荒蕪,先逐人,後收地,再大興土木,於是我們只記得「奕翠」和「綠悠」的名字,卻完全忘記了那片真正翠綠的馬屎埔了。
 
終於,我們走到白茄子的田地,我們嚷著要買白茄子,瘦小的婆婆在田中站起來,望望急著要摘茄子,但婆婆說,有些茄子還未熟,於是,我們隨她走過茄子田,望望一口氣走過,完全不怕掉到水坑,但信信卻小心翼翼,深怕被樹藤纏上。婆婆很快又消失在茄子田中,我們又自顧自地研究水坑的蝸牛,一串串粉紅色的蝸牛卵附在水坑邊,水中的田螺你依著我、我依著你,有多少人能這樣近距離觀察自然生物?在商品化的世界,沒有價值的生物被人類趕盡殺絕,但在這片田野,我們看到「沒有用」的生物、只要不太威脅農作物,都受到接納和包容。就像茄子田旁邊的九叔,我上星期和他談了兩句,他邀請我到他的農舍,我看到很多花貓家狗,在這裡,牠們不是「流浪貓狗」,而是貓和狗。沒有驅逐,也不是流浪,在馬屎埔這片土地上,沒有流浪的人和動物,只有面臨被驅趕的生存狀態。
 
婆婆收割完了,茄子滿了一個竹籮,有白的、有紫的。望望很興奮,要拿起竹籮,但怎樣也拿不動,我想,他實在是太興奮了。如果問小朋友,茄子從哪裡來?他們可能說從街市來(希望不會說從超級市場來),有多少孩子親身看到種在田裡的茄子,有多少孩子親自走到田裡採摘食物?孩子,我特意帶你們到馬屎埔,就是要你們知道,我們吃的東西,是真真實實的來自土地。當我們謝飯禱告的時候,不要慣性地感謝天父、然後心安理得地浪費食物。食物,將人和土地連結起來,因為是土地給我們食物;食物,將人和人連結起來,因為農民以汗水灌溉土地;食物,也將生命連結起來,因為萬物都透過「吃」和「被吃」,互相滋養(這是我讀珍古德的《用心飲食》後的感悟)。所以,我希望在馬屎埔消失之前,讓你們好好記住這個地方,這片曾經供養、滋養很多生命(包括香港人)的土地。
 
雖然都是茄子,但我們手中的茄子卻佷特別,是土地的明證,於是我們很希望和朋友分享我們手中的食物。我們帶著茄子到卿姨姨和媚姨姨那裡,媚姨姨把四條茄子包好,放在焗爐裡,十五分鐘後,我們破開銀色的錫紙,白色的輕煙從錫紙包中冒出來,媚姨姨說,新鮮的茄子不用調味料,加一些鹽是最有營養的,她還教我們叉著茄子頭,用刀刮去茄子肉,不要連皮吃。茄子入口,鮮甜無比,媚姨姨也吃得滿足,我們也感到幸福。


朱天心說:「那時候,人們以家中有貓狗成員是再自然不過的,就如同地球上有其他的生靈成員的理所當然,因此人族常有機會與貓狗族平行、或互為好友的共處一時空,目睹比自己生命短暫的族裔出生、成長、興盛、衰頹、消逝,提前經歷一場微形的生命歷程(那時,天寬、地闊、你們總找到地方為一隻狗狗、貓咪當安歇之處,你們以野花為棺、樹木為碑、幾場大雨後,不復辨識,牠們既化作塵土、也埋於你記憶的深處,毋須後來的政客們規定你愛這土地,你比誰都早的愛那深深埋藏你寶貝記憶的土地)。......我要說的是,為什麼在一個相對貧窮困乏的時代,我們比較能與無主的友伴動物共存,反倒富裕了、或自以為文明進步了,大多數人反倒喪失耐心和寬容,覺得必須以祛除禍害髒亂的心態趕盡殺絕?這種富裕和進步有什麼意思呢?我們不僅未能從中得到任何解放、讓我們自信慷慨,慷慨對他人、慷慨對其他生靈,反而疑神疑鬼對非我族類更慳吝、更凶惡,成了所有生靈的最大天敵而洋洋不自覺。」 (〈我的街貓朋友-最好的時光〉)孩子,讓我們自勉。
 


2010年9月23日 星期四

1+1:失蹤了的七十年代

看到銀幕上的秀卓抱著小女孩的片段,我的眼淚禁不住掉下來,我本來為了秀卓而進場,但導演賴恩慈卻把我帶到回憶的深處。秀卓飾演菜園村的爺爺,帶著小孫女到立法會外種富貴竹,抱著他經過舊皇石碼頭和天星碼頭,還有很多伴我成長、卻快要成為集體回憶的場景,我時而代入了爺爺的角色,希望盡快和孩子分享我的香港成長回憶;我也會代入小孫女的位置,細心聆聽爺爺的「一角錢」故事。很多片段都讓我想到和孩子一起在粉嶺經歷的一切,也感受到美好時光將會在發展的巨輪下消失。


雖然近年的香港電影粗製濫造,但我仍期待著本土的有心人,我終於在《1+1》之中,找到那份久違的滿足感。《1+1》毫不造作,沒有叫囂,也不憤慨,她只以最輕淡的筆觸,說一個快將消逝的故事。爺爺和孫女明明有說有笑,但我卻悲從中來!或者,我聽到爺爺的笑聲中,帶著逝水年華的無奈,他最後只能以一棵富貴竹,紀念那快將消逝的人事,而小孫女的歡樂中,也充滿太多入世未深的稚氣。很多時候,當兩爺孫遠去了,我們還看到平排放在一起的背包,爺爺會背著同一個背包,但小孫女長大後還會背著同一個稚氣背包嗎?離開的人和留下的兩個背包,也表示了「此時此刻」的珍貴和稍縱即逝,直到人面桃花都遠去的時候,回憶是最溫暖、也最熬人的精神故鄉。


爺爺說,他每天儲起一角錢,他便不會忘記那天的事情,至今已有六十二年了,他拿著那些一角錢,訴說六十年來香港的變化,從男人頭到女人頭再到洋紫荊,六十年的香港回憶,壓縮在木籠裡。他最後打破所有的錢甕,將一角錢灑到菜園村的土地上,孫女舉起雙手,在金黃色的雨點中跳舞。別人看不起的一角錢,是爺爺的最珍貴回憶,也是孫女尋找爺爺的期願。他們兩個人將菜園村的富貴竹,種在快將消逝的地方,提醒香港人(地產商/發展商)「知足富貴」。他們以菜園村的鄉土價值移植香港的每一個角落,力拒「發展是硬道理」的中環價值,整套電影,就是要顛覆過去三十以中環為中心的發展模式,我很久沒有在香港電影嗅到這種泥土的味道了。


最後,我要問,爺爺的兒子、小孫女的父親到哪裡去?小孫女打破了1975年的錢甕,爺爺說,那是她爸爸出生的年份,原來她的爸爸生於1975年(我也生於1975年),後來留下女兒,離開菜園村了。電影有火紅的六十年代,敢於說不的八十後,獨缺七字頭?整個七十年代去了哪裡?電影中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攝影師(謝至德),拿著相機紀錄遭人遺忘的香港,而他也幫助失散了的爺爺找到了小孫女。電影不單說著兩爺孫分享回憶的故事,更提醒我們這些七十年代的人,要肩負保留記憶的責任。


我看著銀幕上的秀卓,想起現實中的秀卓和我的孩子(信信和望望),他們就在我生日那天到坪洲海灘拾貝弄潮。我希望拿好這一棒,也希望能將這一棒交到孩子的手中。



2010年9月22日 星期三

文化是原罪?

近日為西周的教學備課,正思考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的問題,周公是否為了社會穩定犧牲了個人權利和自由(雖然我不斷提醒自己這兩個是非常近代的概念)?碰巧我正看謝錦桂毓的《做自是是最深刻的反叛》和陳志武的《沒有中國模式這回事》。謝錦是台灣輔仁大學的中文教授,他說「人是不能教的,只能幫助他發現自己」。我想知道他如何運用中文課程,幫助學生「做自己」,他不只是教中文,他要學生「學做人」。讀陳志武的《沒有中國模式這回事》,是預備通識科的現代中國單元。巧合的是,兩本書都提到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對現代中國教育和經濟的影響。


謝錦說,「我們的祖先在殷周之際這個關鍵的選擇點上,淡化了自然因素,強化了血緣因素,建立了宗法制度,......從此,即使經過四百年,宗法制度隨著西周亡而崩壞,但其結構和精神卻做為生存模型一直滲透到民間。......把完整的人規定並塑造成一個特定角色,不能有個人情志,一切只為等級尊卑服務。在尊卑主從的人際網絡裡,每個人要盡其所能,把自己的位置、角色認清楚,察顏觀色,取悅身邊的每個人,尤其長輩,至於什麼是自我,非所問,不必問,不能問。這樣形塑出來合乎禮義法度的角色,就中國人所理解的人,這是人嗎?」


謝錦借用中文課堂的文本,帶領學生認識自己,反思自己如何被這種中國文化的「原罪」所壓制,提出「做自己生命的主人,玩雙贏的遊戲」的教學理念,帶領學生通過文學文本,一步步挺進信念的核心,解脫文化的束縛。我邊讀邊想,我是否也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儒家文化束縛,只求做個別人眼中的「乖仔」,而忘記要做自己?又或者,謝錦的看法有失偏頗,未分別孔孟的儒家文化與宋以降僵化儒學的分別?


當我正在質疑的時候,陳志武在《沒有中國模式這回事》提到,「儒家文化的核心是按照天然的長幼以及男女將個人編入一個等級組織中,然後,根據出生位置給他課以一輩子不變的責任與義務。......保證父母、兄長以及其他長者的投資有回報。不以個人權利旦以名分界定的等級結構,的確讓中國社會在兩千五百年中基本不變,但這種文化也閹割了中國人的個性,閹割了中國人的創造力。」陳志武想說明的,是以社會和諧為籍口限制個人權利,並非現代中國的政治理念,也是西周以降的治國方略,但中國人一直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我並不希望在此妄下結論,只是我在備課和教學時已想到這個問題,恰巧我讀到的兩位作者(國文教師和經濟學家)也對此提出批判,所以在這裡發表,讓同學參考。



2010年9月20日 星期一

以夏偉豪的成長理論分析《千與千尋》

(通識第一課,青少年的個人成長。課堂上探討了艾力遜的心理成長階段、夏偉豪的成長任務,可是我和學生都覺得很虛,因為這些都是conceptual knowledge,我們都需要一些context,將所學運用出來。於是,我問學生有沒有看過宮崎駿的電影,雖然過去十多年,宮崎駿的電影主題稍有不同,從《天空之城》的環保意識到《哈爾移動城堡》的老年心態,但我覺得青少年的成長仍貫穿了他的電影主題,所以我讓學生以夏偉豪的成長理論,分析宮崎駿的電影。感謝麗斯同學讓我轉載她的文章,集思廣益。)


1.      與不同性別的朋輩建立更成熟的關係。


電影中千尋與白龍,首先是白龍幫助了千尋,後來白龍被紙片攻擊受傷,千尋把河神給的丸子餵給了白龍,又去請錢婆婆找白龍。千尋知道了知恩圖報,時時刻刻都要有一顆善良的心。與不同性別的朋輩不僅僅是以前的玩耍,打打鬧鬧,而更多的互相交流,傾聽,相互幫助,扶持。


2.      建立男性或女性的社會角色。


千尋在電影中的角色是學校的學生,父母的女兒,湯婆婆湯屋的員工。(其實她在澡堂工作,然後努力尋親,都是在尋找及突破女性的社會角色。)


3.      接納自己的體形,善用自己的身體。


千尋在電影中是一位十歲的女孩,正處於發育時期。(其實她利用自己靈巧的身體,與湯婆婆周旋。)


4.      減少在情感上依賴成人(父母)。


電影中,在剛開始的片段,千尋十分依賴父母,父母進了隧道,千尋自己雖然不想去,但是又不敢自己單獨一個人,於是跟著父母;進隧道的時候因為害怕,於是依賴性的習慣性的挽住母親的手。當看到父母變成了豬,心裡很不安很難接受,但後來爲了救父母,自己不得不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在陌生的湯屋工作,就算很害怕很膽小也要堅持下去。慢慢地千尋成長了,變得獨立,堅強,勇敢起來。(這個論點分析得很好!)


5.為婚姻及建立家庭作準備。


電影中,白龍失去自我,墮落的時候,千尋呼喊他,要他堅強,她會擔心白龍的身體狀況;爲了白龍,她義無反顧的踏上火車,尋求就白龍的方法,慢慢的發現千尋懂得報恩,關心別人,想著為幫助過自己的人做件事,不再是電影剛開始吃著飯糰,流著淚的女孩。然而這也看出她與白龍之間的情感。婚姻及建立家庭不就是需要雙方彼此信任,互相扶持,關心,體諒和包容的嗎?


6.      建立個人的價值觀和道德觀。


電影中一個初出茅廬的千尋進入一間大機構的湯屋做事的情形,面對陌生的環境,冷漠的人事,要付出相當的努力,發覺內心的潛能,克服種種挑戰,堂屋裡很多人貪戀金子,但千尋不需要也不想要,很多東西並不是金錢能買得到的。湯屋就好比現實社會,雖然充滿混亂與慾望,但始終會有一些真善美的人,能記住自己最初原則的人,不會因環境的變化就失去真我、找不到自己最初理想、偏離航線。(我認為小千堅持自己的名字,不忘自己的姓名,才是她力拒湯婆婆的價值觀,建立個人價值觀的例子。)


7.      肩負對社會的責任。


電影中湯屋來了一位客人,別人都以為是腐爛神,惡臭燻天,當他進去湯屋裡最大的浴池時,清澈的水頓時變成了混濁的泥漿,湯婆婆要千尋幫這位神靈洗澡,別人都敬而遠之不願意,雖然千尋也不願意,但是這是工作是命令,於是千尋幫她淋浴,最後才知道這位是河神。在電影中的河神有一種象徵意義,爲什麽河神那麼髒,渾身都充滿垃圾,以至於被誤認為是腐爛神,最後是千尋淨化了他,象徵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對江河的污染,要千尋淨化他說明人類所造成的結果,需要人類自己來解決。所以不要以貌取人,對每個人都要尊重。(有分析力!)



2010年9月19日 星期日

通識學生看《中學》

面對阻力,有些意興闌珊,寧願帶著學生到灣仔看電影,也不想再費唇舌,要別人接受電影欣賞對通識教育的意義。難得影意志重新放映張虹的《中學》,於是邀請同學一起觀看。


《中學》是張虹在2003年拍攝的紀錄片,電影呈現了英華中學和聖傑靈女子中學的校園生活。她的紀錄片有別於鏗鏘集等紀錄片,沒有詳盡的研究和計劃,主要靠拍攝後的剪接、不加旁白地來反映「真實」。電影反映的學校,是一個死氣沉沉的監獄,教師教得無趣,學生卻被迫無趣下去,學校甚至要管制學生束好衣服,聽音樂會時屁股不能離地,打乒乓不是為興趣,而是為校爭光。更過份的是,老師不分對錯,只教學生認錯以逃避更重的懲罰(認低威就唔使抄咁多),女生只顧外表,男生只要發達(他們話劇的內容)。學校只是個無藥可救、不講價值的地方。於是,一位來自內地的觀眾說,他對香港的教育制度徹底失望。(他憑一套電影便作出如此嚴重的結論,紀錄片的影響不能小覷!還是他太相信「紀錄片」呢?)


我承認,電影呈現的「真實」的確會在學校發生。我們這些在香港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電影所呈現的情況的確存在,只是過去很少拿著攝錄機的人,能隨意進出課室、教員室和會議室,記錄學校裡的片段。學生問張虹導演,她達到目的了嗎?她說是的,她已反映了學生的慘況。我再問她,電影能否改變兩所中學?她說,大概沒有。是的,她只是導演,又不是教師,改善學校教育並非她的責任。可是,她大費周章,拍攝《中學》,就只是要強化社會對香港教育的印板印象嗎?香港教育很功利、很失敗,產生了太多「高分低能」的學生,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中學》給我們更多、更深入的認識嗎?我想,兩所中學是因為信任,才毫無保留地讓導演拍攝,但張導演又如何看兩所中學給她的信任呢?我看紀錄片,看到的通常都不只有「真實」,還看到「真實」背後的關懷。正如諺語說:I don't care how much you know, till I know how much you care。


我最抗拒的,是電影將呈現的真實,變成唯一的現實。縱然八十五分鐘的片段,都是現場拍攝,不加旁白,完全無添加,但導演拍攝的場境,保留的鏡頭,甚至如何剪接,都充滿選擇性,就像我教歷史時所說,就算史料會說話,史料也正在說飾選史料的人的說話。任何歷史書寫,都逃不了歷史學家的眼鏡(偏見,沒有貶意),更何況紀錄片?所以,學史第一課,Know you bias,同樣適用於紀錄片導演。這正是通識學生需要的批判能力。現在太多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將意見包裝成事實,於是有人看了《中學》後,便對香港教育徹底失望。好的電影,為觀眾帶來更多的疑問,多於讓觀眾妄下結論。


可能我很幸運,遇到很多有心的教師,雖然沒有人將他們的故事拍成電影,但我卻一直記著他們的故事,認為他們能在死氣沉沉的環境下仍保持活力、仍那麼「火」,才是真正值得探討、一講再講的故事。如果張導演的經歷讓她相信《中學》是唯一的現實,我替她感到可悲。



2010年9月15日 星期三

周初封建問題

問題永遠比答案多。不要以為教學十年,讀史二十多年,對歷史便瞭如指掌,胸有成竹。我每次講解歷史的時候,都發現一些沒有想過的問題,就好像剛過去的課堂,當我講解周初三監之亂的時候,我本來只想指出,三監之亂令周公制禮作樂,以填補第一次封建制度只顧分配土地、忽視周天子地位的問題。


不過,我突然想到,三監之亂的意義,是管叔、霍叔和蔡叔破壞了周初以親族血緣為基礎的信任。我相信三監之亂後,周公的處境非常尷尬,基於當時的技術限制,周王難以直接控制領土,周公仍要依賴親族和血緣的網絡協助周室統治,但另一方面,經過三監之亂,他亦明白血緣的脆弱(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於是又要建立一些制度限制親族的威脅。於是,禮樂制度也好,宗法制度也好,其目的是要淡化親族力量對周天子的威脅。無論你是多麼賢能,只要你不是長子,你便不能繼承父親的社會地位,而禮樂制度又進一步規定不同社會階層的人民生活,吃什麼穿什麼都有明文規定,甚至連婦女採摘的花草也有限制(我跟同學說過,《詩經》中〈關雎〉最動人的地方不單是窈窕淑女,而是她正採摘荇菜,因為荇菜是高等婦女才能採摘的水草)。於是,在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下的社會,是各就其位、超穩定的社會,人人安「份」守「己」,為了維持金字塔式的社會結構,人只會向下流動,避免任可個人力量破壞社會秩序。


西周國祚三百多年,是中國歷史最長的朝代(所以我從來不覺得封建制度是失敗的),我們只知道周公制禮作樂,但周公以什麼方法讓人民(特別是三監之亂後的人)相信個人在社會中有特定的位置?雖然,我不能將今日的「以社會穩定壓倒一切」來理解周的秩序,但我也很好奇,為何周的人民會接受周公的禮樂和宗法制度?禮樂制度中對個人的社會行為規範,和宗法制度中尊卑的位置,成為周代人民的信仰,是什麼讓他們甘於活在一個只能向下流動的社會之中?我相信今日的中國領導人,極希望學習周公,讓中國人都相信社會穩定比個人權利更重要。


其實,再細想下去,我開始懷疑當時的周人並不知道禮樂制和宗法制度對個人力量和權利有所壓制。首先,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雖然限制了個人權利(其實我想盡量避免用「權利」這個很現代的概念),但同時這個制度也將特權賦予給大部份的人(只要你不是奴隸)。以士的階層為例,他們的權利好像被諸候限制,但他們卻能透過限制平民的權利而表明自己的特權。其次,周天子好像至高無上,但實際上他卻將部份權力賦予給諸候,而諸候又將權利下放給卿大夫,如此類推,除了奴隸外,每個階層都是被統治的,又同時在統治。於是,只要不常見到統治者(即諸候不常見天子,卿不常見諸候,士不常見卿),他們即覺得自己是擁有特權的人。


我想,周公制禮作樂,設立宗法制度,就是承認血緣的不可信性,我甚至覺得,禮樂和宗法制度是建立在不信任之上,周公讓每個人都成為既得利益者和監察者,諸侯只有共同維持周天子的地位,他們才能防止卿大夫挑戰自己的地位,卿大夫和士的關係亦是如此,由於社會不同階層的人都是相對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便會共同對付那些「以下犯上」的人,因為他們不單是挑戰任何的個人特權,而是破壞整個利益分配系統。


2010年9月12日 星期日

別了,查布洛!

感覺上,大師不斷遠去。這個暑期,才追看了查布洛的《冷酷祭典》、《屠夫》和《女人的故事》,他鏡頭下的Isabelle Huppert跳脫動人、卻令人牙關打震,查布洛的驚慄,源自於人心最深的厭惡與暴力。沒有事先張揚,小鎮的女僕與郵局職員拿起獵槍,在公寓內大開殺戒;平淡的小鎮又會藏著一個屠夫,血滴在郊遊的小學生的臉上;家庭主婦拿著吸盤,殺死一個個胎兒,最後也走上絞刑之路。他們都不是窮兇極惡的人,他們可能在你我附近,甚至可以是你和我,但就在平靜的生活中,竟抑壓著不能解釋的滿腔忿怨。他把電影看作人性的解剖刀,開創法國電影新浪潮,我要找時間好好欣賞他拍的《包法利夫人》,懷念一代電影大師。


成長中不能承受的沉重

重看是枝裕和的《誰知赤子心》,感受仍然沉重,柳樂優彌飾演的十三歲少男福島明,在母親離家出走後,肩負養育三個小弟妹的責任。有時候,他甚至要照顧放浪的母親,替母親交電費水費和屋租,做飯給夜歸的母親。母親離家半年後,他更要親手埋葬死去的妹妹。然後,(表面)如常地生活,不呼天搶地,也不怨天尤人,只更確信母親或許不會再回來,他仍要繼續過人生。


是枝裕和始終是個非常克制的導演,就算是真實的社會悲劇(《誰知赤子心》根據真人真事改編),他的鏡頭都一貫地淡然,不是冷漠的再現,反而是輕聲細訴、給予觀者空間思考和感受。可能要教通識,我也很自然地便將通識課程的理論(conceptual knowledge),放到電影中分析(contextual knowledge)。是什麼讓一個沒有父親的十三歲男孩,獨立和早熟得可以肩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為何他能跨過一個一個的成長障礙,沒有父親的照顧、被母親遺棄、流落街頭、斷水斷電、被人輕看、不能上學,仍堅持這樣走下去?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疏離孤獨和絕望的環境,他仍然對人充滿信任,堅守道德低線(他不去超市偷玩具而被朋友排擠)。《誰知赤子心》要帶出的,並不是什麼答案,反而是一個題問:誰知赤子心?縱然社會把他遺棄,但無能的他拒絕遺棄同母異父的弟妹。便利店店員問他,為什麼不找社會福利部的援助?他說,讓政府知道他們無父無母,四個兄弟姐妹便不能同住,一起生活,他寧願挨餓,也要在一起。他的說話讓我想起戴立忍的《不能沒有你》,沒有人性的福利制度,只著重受助者的物質生活,卻忽視受助者的心理和精神需要。


以前經常聽到的話:在挑剔中成長的孩子,苛於責人在敵對中成長的孩子,常懷敵意;在嘲笑中成長的孩子,畏首畏尾 .....。這好像很有道理,但細心想,這樣便將人的存在變成環境的產物,只要環境配合,人便向某一個方向發展。正如很多教師,學生行為出現問題,便想到學生可能來自單親家庭,他們也同時忽略了那些來自單親家庭、卻又品學兼優的學生。有「問題」的家庭背景,成為某些人/青少年的原罪(有些學校甚至不會取錄「單親」的學生)。《誰知赤子心》就是要動搖這種成見,就算沒有安全的環境,就算無父無母,就算認識了不良街童,那個十三歲的少年(福島明) 仍然堅持價值,甚至比一般的少年活得更有尊嚴(他拒絕少女以伴唱換來的金錢援助)。面對這樣的一個少年,我們有兩個選擇:一,繼續指罵那些不負責任的父親和母親,彷彿這「只是」別人的問題;二,我們承擔責任,照顧那些被遺棄的人(好像電影中那些便利店的服務員和失學少女一樣,盡力給他們食物和關懷)。我喜歡是枝裕和,因為他的電影,將社會上無聲無影的人呈現出來(《下一站,天國》的老弱者/《空氣人形》的獨居者/《花之舞者》的失敗者),讓他們現形和發聲。No Body Knows,沒有人知道那個少年的成長痛苦,也代表富足的日本社會竟然沒有人知道有人在受苦。誰之過?



2010年9月9日 星期四

「中國」歷史是怎麼的一回事?

初中讀中史,打開課本,從黃帝神農夏商周,到唐宋元明清,老師侃侃而談,我們死記硬背,將一切短期記憶留給某幾個朝代,就像電腦的工作記憶體,容量不要太大,只要剛剛應付好那幾個朝代便夠了,可是不知怎的,那些歷史事件就是進不了硬盤,過得三兩年,高中再次接觸的時候,又像沒有聽過記過背過一樣。我喜歡中史,並不是因為我真的愛讀歷史,而是中史科給我炫耀大容量的短期記憶的機會。畢竟,當同學的RAM數只有2G,而我已經擁有4G的時候,我還是會飄飄然的。


不過,身為教師,我並不希望將我的滿足感,建基學生的短期記憶之上。我反而覺得,中國歷史浩翰無邊,與其帶著確定的答案離開課室,何不讓學生都帶著問題升讀高中?或者,那一個問題將會成為他日後研習歷史的動力?於是,中國歷史第一課,我便要學生思考什麼是「中國」歷史。「中國」兩個字,看似理所當然,但當我問學生什麼是中國的時候,他們很困惑。有學生說,中國就是「內地」。很好的答案,但內和外的邊界在哪裡?怎樣劃分內和外?先有邊界才有「中國」,還是先有「中國」後才有邊界?過去三千年,「中國」的邊界有變動嗎?一片寂靜,但我感受到學生的腦袋在轉動。


然後,有學生說,「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很好,現在國際社會說的一個「中國」,就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但你想台灣人會接受嗎?他們說「中國」是「中華民國」才對,有些台灣人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但又不接受自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民,他們才「去中國化」,最後乾脆說自己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了。如果中國歷史的「中國」單單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我們只需讀六十年的歷史便足夠了,何需橫跨數千年?


有同學立刻打開中文課本,給他找了一個看似無敵的定義。他說,中國是由黃皮膚黑頭髮的漢族為主的多民族國家。我問他是漢族嗎?他說是的。我再問他,三千多年前居住在這裡的人是漢族的嗎?今日的漢族有沒有外族的血緣?我說,二千多年前,這裡還是越人聚居之地,馬灣人的人種更像東南亞原住民的人種,史書也說這裡的人斷髮紋身,入水與蛟龍鬥。我相信南方的漢人是帶著越族黎族等原住民的血統的,所以中國歷史並不只是「漢人」的歷史。


本來以為自己很清楚知道什麼是「中國」歷史的同學,給我越弄越模糊,從確定變得不大確定。是的,我覺得我們必須經常審視認為很確定的東西。當我們說中國歷史時,我們有時候指政治的「中國」歷史(一朝一姓,一家/黨一天下),有時我們指地理的「中國」歷史(中原與邊疆/外族與內族),也會指文化「中國」歷史(傳統與融和)。我更希望學生知道,歷史中的「中國」,從來並不是確定的,而是一直變化/變形,是一個演變中的概念,多於一個既定的事實。


如果今日的中國還有那份兼容力的話,我想更多人願意相信自己是中國人。


2010年9月8日 星期三

歷史是什麼

我喜歡「史」的像形文字,甲骨文字意象無窮,除了造字者的意思,讀者也能看著文字自行解讀,發揮豐富的想像力。史,一隻手拿著筆桿,將過去的事情記錄下來,那些被刻在竹簡的文字,是獻給上天的。我們能巨細無遺將過去的「事情」一一記錄嗎?中一的女同學舉手,說文字沒有可能將「過去」的一切記錄下來。很聰穎的答案,所以「文字記錄」只能呈現部份過去的事情,至於什麼事情要記錄,什麼事情不要記錄下來,則要看記錄人(史者)的選擇了。


「史」和「事」的象形文字其實很相似,只有某些過去了的「事」,才能成為「史」。古人沒有紙章,記錄事情是專門的工作,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手執一筆,喜歡寫什麼便寫什麼,所以,能入「史」的「事」,必然是很重要。說文解字說,「史」字包含著一個「中」字,即是寫史的人,必須能準確地記錄事情,那些寫下來的東西,便成為「史料」。一位德國歷史學家便說過,史學即史料學。他是說,研究歷史的人,只需要盡力搜集史料,將史料看作砌圖,當所有砌圖都按線索排列起來,便能重現過去了的事情。


他的看法,影響了一整代歐洲歷史學家,他們努力地搜集「史料」,建立檔案館,以文字的時光機重回過去。可是,這樣重現的過去就是客觀的過去嗎?有人說,要消滅一個文化,先消滅他們的歷史。寫歷史的人如果不自覺地選擇某一類形的事情,而忽略了另一類形的事情,史料重現的過去便會像失平衡的世界,側向一面。所以,歷史並不單單是史料,不單單是文字記錄,似乎還有更豐富的東西。


雖然我們努力追求過去的真相,原原本本的真相,但如果我們承認,除了乘坐多啦A夢的時光機,我們沒有辦法重回過去,歷史研習便成為不斷求真的過程。我們一直坐著文字的時光機,望著忽隱忽現的過去。史料能呈現的過去,給我們打開一扇窗口,讓我們一窺已逝的過去,滿足我們的好奇心,但史料不能重現的過去,就如遺失了的砌圖,我們要靠想像力填補那一片空洞。


有些同學可能會問,我們憑什麼想像過去呢?不要忘記,歷史的英文是History,即His Story,人的故事(那是重男輕女,女同學也可以說自己讀Herstory)。撫今追昔,我們都是「人」,雖然我們和歷史的人生活在不同的時空,但我們都擁有「人性」,看得見的行為背後,藏著沒有說出來的動機,而那些由不同的個人因不同動機做出來的事情,一直影響著歷史發展。所以,研習歷史,也是研究著「人」的可能性。有些人追求權力,有些人淡泊名利,有些人貪生畏死,有些人捨身取義,是什麼讓「人」展現如此不同的生命取向?


歷史不只是「過去的事情」,歷史也不等是「關於過去事情的記錄」(史料),歷史是我們和過去的人和事持續的對話。各位中一同學,歡迎坐上文字的時光機,暢遊過去的時空之旅。


2010年9月5日 星期日

為中學生朗讀

去年的朗讀內容,多屬即興,我看了什麼書,有感受,認為設度適合中一學生,便會朗讀給他們聽,這個學年,我希望整理朗讀時間,暑假和蕭商量,設定不同的主題選擇朗讀材料,當我們正在煩惱之際,我在台灣誠品書店看到巨型的海報,寫著「晨讀十分鐘」,我眼前一亮,立刻向店員查問。


不愧是文化地,原來台灣的文化人,已為中學生選編了三套讓中學生晨讀的材料,包括「成長篇」、「人物篇」和「幽默篇」,篇章的作者包括了中外文學家如張愛玲和芥川龍之介,也有我很喜歡的台灣本土作家舒國治和簡媜,我想也不想,便將一套三冊帶回香港。我看過一些香港學校和教育局為中學生選輯的文集,但總覺得香港人太工具理性,總希望學生讀完文章後能反思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出來,叫你愛惜光陰啊,孝順父母啊,用讀書啊;又或者,近來流行通識,便要反思什麼今日香港、現代中國和全球化。這樣一來,閱讀便帶著很具體的目的,甚至是社會和家長教師的目的,失去了純粹的樂趣。


我在台灣,也買了李家同的《大量閱讀的重要性》,其中引用了伍爾芙(Virginia Woolf)的話:當我們貪婪地閱讀,大量地閱讀,詩歌、傳記、散文......然後停止閱讀,看著多姿多彩活生生的世界的時候,我們便會變得沒有那麼貪婪,也開始思考生活的意義。閱讀和生活,並不是單向的因與果,我們並不將書本看作說明書,然後要學生熟讀,便期望學生會如書本所指引的活出豐盛人生。閱讀和生活是持續的對話,也是讀者內心私密的對話。我們做老師的,只能介紹更多的好書讓學生閱讀,讓書本成為他們自我對話的來源,至於對話的結果和意義,則是學生(讀者)自己的生命問題,我們不能替他們作答。


於是,好的篇章應該具有好像地心吸力的東西,牽引學生進入故事的世界,讓學生在閱讀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代入和讀出故事的意義,這正是《晨讀十分鐘》所選文章最好的地方。當我朗讀簡媜的〈貼紙秀〉時,學生會點頭微笑,認同小蕃茄的感受,也明白小蕃茄母親的尷尬處境。十分鐘過去,我請他們靜下來,打開《心靈札記》,記下想到的東西。在他們密密麻麻的字裡行間,我看見他們心中的小蕃茄。


我堅持晨讀,也堅持為學生朗讀,閱讀會讓我們的心靈地圖浮現,有地圖才會知道目的地與方向。



2010年7月26日 星期一

帶書上路

踏上絲路之前,做了些功課,陳舜臣先生的《西域余聞》一直伴隨著我,雖然我六年前已到過絲路,但我仍是抱著朝聖般的心情再次踏上荒漠中的綠州,像盧貝松(Luc Besson)鏡頭下的海洋,同樣的一片藍,我仍願意繼續往下沉、再往下沉,直至消失在深藍之中。不過,絲路不是深藍,而是淡黃,一條通向遠古的淡黃隧道,踏上敦煌的土地,我再想起《敦煌》的畫面。趙行德冒死將經書藏到石窟內,回鶻公主死在西夏國皇李元昊的跟前,還有在鳴沙山和月牙泉浪蕩的商旅。一樣的月高,不一樣的情懷,夜光杯呀,你忽隱忽現的神秘,又叫敦煌倍加傷悲。我就是這樣沉醉在歷史的片段和畫面之中,很多時候,我刻意避開別人的目光,只隔著相機的鏡頭,尋找歷史遺留下來的遺跡。


敦煌的李廣杏、哈密的瓜,無論時空如何轉移,我相信這些水果的味道應該沒有太大的改變吧。當年李廣征戰沙場,嚐到黃杏的時候,或者哈密王大啖甜瓜的時候,心情應該和我沒有太大的分別。溫差大、氣候乾,讓瓜果保留最甜美的部份,新疆的人民也一樣,把最純淨、最清甜的性情保留下來。從回紇到回鶻,再到今日的維吾爾,縱然民族的名稱改變了,但他們的生活仍保留著傳統的農耕生活,將最惡劣的環境變成可持續發展的生活環境。上天在一片大漠中,為他們留下了天山,天山的水一直流到最底的吐魯番,他們挖土引路,將雪水帶到家戶門前,再用葡萄佈置串串珠簾。維吾爾,本來的意思,就是維持著我(吾)和你(爾)的共生關係,吾和爾,可以是人和自然,也可是你和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就是維吾爾的原意。在哈密和吐魯番的土地上,吃著瓜果葡萄,便能感受萬物互相滋養的共生關係。


剛從絲路回來,還沒有收拾好心情,星期五便要出發到台灣,父母、孩子和姨甥女都是第一次上飛機,這一次台灣之旅別具意義,一行八人,就很滿足。聽說台灣舉辦了黃春明先生的文學展覽,我近日也讀著朱天心的《擊壤歌》,從新疆到台灣,從大漠到鄉田,又是極大的差異,這種差異也是現代中國面對的最大困難。許知遠為了理解這種差異,從東北走到西南,便寫了一本《祖國的陌生人》,我在短短的一個月,便從西北跳到東南,我一定寫不了什麼書的,但這種跳躍、浮光掠影的遊覽和閱讀仍然給我很深的憾意。遺憾在我所知的太少,年少沒有用功,現在學到遊時方恨少;也震憾於(文化)中國的多樣性。


中國過去為了統一而消滅了太多差異,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將中國磨成平面的帝國。


2010年7月25日 星期日

《三隻猴子》:有一個比牢獄更寂寞的地方

終於看到土耳其導演Nuri Bilge Ceylan的《三隻猴子》,電影一開始便把我震懾,完全潻黑的道路只有汽車的燈光,那種黑暗,彷彿連上帝的眼睛也被矇著,睡眼惺忪的司機拐了彎,然後,一個途人倒在路上。政客(塞維特)決定離開現場,找司機(伊葉)頂包替罪。


在伊葉替老闆坐牢的九個月中,一切都起變化。政壇變天,塞維特失勢;兒子失學,遊手好閒,白花了父親坐冤獄的五萬元美金;更可憐是妻子(哈瑟),與塞維特一面之緣,便愛得不能自拔。原來沉默的伊葉是這個家的唯一支柱,他的缺席,令整個家陷入失序,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和傷痛都噴發出來。罪孽像傳染病一樣,從塞維特開始蔓延至伊葉一家(如果這個家是土耳其社會的縮影的話,政客的貪婪與自私便影響著整個國家了)。


電影故事看似耳熟能詳,都是出賣與背叛的陳腔濫調,但Ceylan厲害的地方,便是將一個簡單的故事,說到人心的底層。看《三隻猴子》,絕對能感受到颱風來臨前那道高壓脊的熱浪,鏡頭特寫額頭上豆大的汗水,哈瑟穿著單衣在屋內遊走;塞維特辦公室內吵人的電風扇,若有所思;兒子在鐵路上走得汗流浹背,輕微中暑後大口大口地吐。炎熱的暑氣總會讓性慾爆炸出來,兒子回後家撞破母親(哈瑟)和父親的老闆(塞維特)偷情。更大的悲劇正在醞釀。


悶熱的氣氛下,也掩藏著摸不清的動機。伊葉並不像貪財的人,為何他要替老闆頂罪?妻子哈瑟為何會愛上塞維特?兒子又為何隱瞞母親的姦情?他們一家三口共處一室,但彼此卻又如此陌生。伊葉入獄九個月,兒子只探望了三次;兒子滿身是血,母親只隨口探問了一句;伊葉第一次看見妻子要跳樓,他竟然隱藏起來。這個家庭還算是一家人嗎?是什麼讓他們如此陌生和孤立?


電影沒有說,但當兒子知道母親和別人有染,倒上床上的時侯,他隱約看見一個小孩的鬼魂向他走近,跟他說了一聲「好兄弟」,原來那個小孩是他的哥哥,伊葉出獄,第一時間便去清理死去孩子的雜草,就在他確定妻子不忠,躺在床上的時候,小孩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安慰他。死去的兒子是家庭的創傷,大家都把創傷壓抑,變成隔膜,大家只能躲在沉默的高牆後才感到安全。家,不再是容心之所。


或者,這就是伊葉寧願替老闆坐牢的原因;或者,這就是妻子愛上丈父的老闆的原因;或者,這也是兒子隱瞞母親與政客的私情,拿著父親的五萬美元安家費買車的原因。家內的高牆,比監獄的磚牆更可怕。


電影的特寫鏡頭、刷淡的色彩和侷促的佈置與伊葉的家庭氛圍完全吻合,連我也感到空氣很稠。我最擔心結局爛尾,來個懺悔交心大團圓。好在Ceylan很有心思,也將《三隻猴子》提昇至悲劇輪迴、發人深省的社會寓言。看不見的上天和政府,聽不見的控訴和哭泣,說不出的痛苦和無奈,「三不猴」就是這個家庭的寫照。除了法提.艾堅(Fatih Akin)外,我又多認識一位杰出的土耳其導演。


補充:絲路之旅結束,我希望多了解伊斯蘭文化,除了翻譯了一些關於檳城清真寺的文章外,還在書展拿了一些免費贈閱的伊斯蘭刊物。我相信《三隻猴子》的故事,摻雜很多伊斯蘭文化的元素(例如重視名譽和責任),伊葉便在清真寺內沉思,在強調順服的伊斯蘭文化,伊葉的無言,比一般人帶著更複雜的掙扎,只是我並不熟悉伊斯蘭文化,未能作更深入的解讀(例如電影最後一幕狂風暴雨驟至,彷彿回應著伊葉的無言控訴,也憐憫著下一個替罪人),但我相信,多認識土耳其和世俗化的伊斯蘭文化,有助我認識新疆。



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杰寧的心:受苦者的父親

杰寧,一個數年前經常在晚間新聞出現的名字,畫面出現憤怒的巴勒斯坦人民,拿著石頭,衝向以色士兵,以色列士兵全副武裝,荷槍實彈,向巴勒斯坦人反擊,沒有太多血腥的畫面,只有一堆死傷的數字,後來,數字也沒有太多的意義,杰寧漸漸在新聞中消失,也在我們的生活中消失。


我一直懷疑,學過以巴衝突歷史的學生,會否更關心杰寧發生的事情?我認為讀歷史的學生失去歷史感,歷史只會變成一堆應付考試的死知識,所以當我會播放《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讓學生從波斯尼亞小戀人的悲劇,感受種族衝突的荒謬;我也會播放《光輝歲月》,讓學生了解曼德拉如何將南非變成一個彩虹的國度。如果,我有機會的話,我會放映《杰寧的心》,讓學生知識,以巴衝突不是過去了的歷史知識,而是一直發生的人間悲劇,將沒有感情、白紙黑字的教科書內容變得有血有肉。


事情是這樣的,巴勒斯坦男孩Ahmed Khatib拿著玩具槍在街頭玩耍,以色列士兵以為他拿著真槍,向他開火,男孩中槍倒地,被送到以色列醫院,男孩的父親趕到,孩子已奄奄一息,醫生問他,是否願意捐出兒子的器官給有需要的人,他猶豫片刻,說,除了孩子的心臟,其他都捐出吧。然後,醫生再問,有一位以色列女孩需要心臟移植,你願意捐出孩子的心臟嗎?這不是虛構的電影,而是聯合國難民公署放映的紀錄片,男孩的父親還未從悲傷中走出來,便要決定是否捐出孩子的器官,而接受捐助的人,就是射殺兒子的國家的兒童。那位父親,Ismail Khatib,做了令人費解的事情,冒著被同胞的誤會,也可能違反伊斯蘭教的規定,他捐出了孩子的器官。


孩子的父親說,以牙還牙,是報復的其中一種方式,但我選擇的報復方式,是讓其他人知道我們在杰寧受苦。他的選擇,和很多巴勒斯坦人的選擇南轅北轍,很多人舉起他兒子的遺體,高呼「一個烈士的生命,以二十個敵人的生命抵償」。後來,他以兒子的名字Ahmed Khatib開設了巴勒斯坦的青少年活動中心,宣傳愛與和平。一年過去了,他希望到以色列祭亡兒,也順道探望接受了器官移植的以色列孩子。從杰寧(佔領區)到以色列的市鎮,本來只有十多分鐘的路程,但人為的阻隔,將十多分鐘的路程拉長至幾小時。離開杰寧,比離開地獄還困難,但他還是踏上了尋找孩子之旅,在漫長的、痛苦的旅程中,尋找重生的兒子。


他在貝都因人的帳蓬留宿,在以色列家作客,他擁抱活潑的孩子,聽到兒子的心臟在跳動,也感受到孩子的肺在呼吸,兒子以另一種方式活著,他讓人知道,杰寧還有很多孩子在受苦,正如他們的孩子曾經受苦一樣。有人問他,為何要救以色列的孩子,他說,孩子是無辜的,不分種族,他只是要救「孩子」。旅程的終點在耶路撒冷,那個離上帝最近的地方。離上帝最近,因為耶路撒冷是世界三大宗教的聖城;離上帝最近,也因為那裡的衝突隨時讓你魂歸天國。那裡有一個「虔誠」的猶太人,很不情願地讓女兒接受了「阿拉伯人」的器官移植。他不想和任何阿拉伯人有任何瓜葛,包括男孩的父親Ismail Khatib,直到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女兒,看見你的女兒,就像我看到兒子。


終於,他們見面了,我在電影院中也嗅到彌漫在那個猶太家庭的凝固了的空氣,他們很不自在,眼神中充滿不信任,但當Ismail Khatib看到那個猶太人女孩,他輕輕吻她的臉頰,就像他終於見到兒子一面。猶太人問他,杰寧那麼苦,為何不離開杰寧?Ismail Khatib反問,耶路撒冷的生活也不容易,你為何不試試在杰寧生活?然後,他回到杰寧,將以色列人送給巴勒斯坦人的背包,交到青少年人手中,他希望以教育、活動、交流代替仇殺和自殺襲擊。


村上春樹在以色列說,他站在蛋的一邊。面對制度和暴力的高牆,和平永遠是脆弱的,但Ismail Khatib絕對站在蛋的一邊。他沒有撞向高牆,而是慢慢地、耐心地忍著痛苦,鬆開高牆的磚塊,讓它坍塌。他失去了一個兒子,卻成為了受苦孩子的父親。



2010年7月2日 星期五

美式摔角與巴西足球

從前不喜歡看美式摔角,因為賽果早已決定,無論觀眾如何肉緊,台上的摔角手都是在表演,我本來很不明白,為何觀眾明知所有動作都是設計好的、演練過的,卻看得如此投入?直至Getter出現,他中三開始學摔角,全情投入,出錢出力,義無反顧,他現在已是業餘的摔角手,也上過電視,他感染了我,讓我從另一個角度認識摔角,我現在明白,雖然一切都是採排好,結果如何,大家都心裡有數,摔角手的動作點到即止,但他們運用表情、動作的流暢度,還有和觀眾的互動,牽動觀眾的情緒,是近乎表演藝術的運動。


於是,我開始思考,那些強調體育精神、公平競賽的活動,都是「真實」的嗎?為了湊熱鬧,和朋友到酒吧觀看巴西對荷蘭的比賽,朋友對足球比賽瞭如指掌,告訴我巴西隊如何強勁,上半場的比賽,巴西隊以壓倒性的姿態,小勝荷蘭一比零。朋友說,教練鄧加將巴西打造成實而不華的隊伍。我猶記得十二年前(謝謝琛哥提醒)的總決賽,巴西大熱倒灶,表現奇差,輸了給法國,我那時已開始懷疑,巴西隊是否可靠的球隊?球迷不會被球員出賣嗎?現在賭波集團和球員的關係千絲萬縷,真不知道表面上看起來公平的足球比賽,內裡有沒有金錢交易。


於是,下半場開始,巴西隊完全走樣。後防球員衝向門將,荷蘭的罰球輕易進門,再然後,高大的後防球員看守不住矮小的施尼達,他竟然用頭將球送入網。後來,巴西球員毫無理由地侵犯洛賓,紅牌出場,電視機所見,只有橙色的荷蘭球員,巴西球員不知所縱。朋友說,你知賭波多嚴重了?他一言警醒夢中人,我們抽離地看巴西如何輸趕比賽,射中人牆、誤傳高出,全部被朋友說中。那一刻,我想起美式摔角。摔角手至少努力地排練,說服觀眾所有動作都是拳拳到肉,假的真得了!可是,巴西的球員也缺乏這一丁點的專業操守,反正球迷都相信比賽是公平的,就讓他們以為巴西球員的表現突然失準算了。


輸掉比賽不要緊,就算打假波也不要緊,至少努力地讓我們相信這是「公平」的競賽。如果再讓我選擇,看巴西隊的比賽,還是看美式摔角?我會選擇美式摔角!


有多少科學家是詩人?

給《詩人科學家》的書名吸引,希望在書中找到「美」和「真理」的融合,但除了李遠哲和朱經武的文章外,其餘的「科學家」都好像自說自話,諾貝爾化學獎得主麥克迪爾米德(Alan G. MacDiarmid)的文章大談生物能源,但巴西出口生物能源,導致全球糧食價格急升,發達國家的國民可以肆無忌憚,消耗「農業能源」,而貧窮國家的國民卻要勒緊肚皮,眼巴巴看著粟米等糧食變成吃不到的能源。國家水利部前部長汪恕誠的文章,將生死悠關的水資源問題,說成技術和宏觀控制的問題,他的文章,與其給普羅大眾看,不如給中國的水利部官員細讀。佔全書最大篇幅的,竟然是Google全球副總裁及中國總裁李開復的文章,內容雖然有新意,但賣花讚花香,有些夫子自道的感覺。



李遠哲說,科學家可以參考醫學界的希波克拉底誓言(Hippocratic Oath),制定科學研究的行為準則,他引用勞伯特爵士(Sir Joseph Rotblat)說,把科學非道德化就是不道德的行為。工業革命以後,道德倫理已追不上科學研究,當社會還討論器官移植的倫理問題時,科學家已著手研究幹細胞技術,真是「兩岸猿聲啼不絕,輕舟已過萬重山」,科學的輕舟對倫理學的猿聲根本可以充耳不聞。李遠哲說,「當我們最終意識到我們所居住的地球其實容納能力和自然資源都十分有限的時候,我們就會在人類生存和可持續發展的鬥爭中猛然醒悟,......如果我們能做出正確選擇,很有可能21世紀會成為偉大的轉折點、偉大的轉變或者是新時代的開始。」希望人類還有另一個千禧年去回顧21世紀的歷史。


相對地,朱經武校長的文章,針對現代中國的環境問題,他指出,中國為了發展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第一、目前每一個位國民生產總值的生產所消耗的能源,是發達國家或工業國家的3倍到11倍多;第二、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是世界上准許標準的兩倍;第三、城市裏面的垃圾生產量,能夠經過初步處理的,也不過是54.2%,它的污染從大陸一直到海洋;而且從表面一直到深層的地下水;第四、由於酸性污染物的沉降,產生一定數量的酸雨;第五、亦由於地區發展不平衡,也產生了很多社會均衡發展的問題。他運用了徐匡迪教授的圖表,指出中國必須透過科技、經濟和社會,避免進入「貧窮但環境污染」的萬劫境地。



此書的結尾,有一段科學家談美和宗教的部份,值得一讀,真理和美,是不能分割的整體,我們更希望詩人科學家能扭轉工業革命以降,因科學之名而走上的不歸路。


2010年7月1日 星期四

舉步維艱

還未加入遊行的隊伍,我也不知自己會否參加七一遊行,我不想看到爭取民主的朋友,狙擊另一些以不同方法爭取香港民主的朋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香港是包容的社會,民主的光譜應該很多元,七一是香港市民爭取民主、維護自由的特別日子,何用計較黨派和路線?七一,代表香港的公民力量,對抗當權和既得利益。我認為,不要太早下判斷,說誰「出賣」誰。出賣,是很重的字眼。請耐心等候,看誰會成為大贏家,才狙擊既得利益者還未遲。六四和七一是重要的指標,願意在這兩個日子走在一起的人,都是爭取民主的朋友。


我不想七一變質,不想破壞七一的團結感覺,我猶疑,應否加入遊行行列,我不想被誤會,以為我佷不滿民主黨,我也不想看到民主黨人被人辱罵和狙擊。不過,我也不想當權者以為,我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不想中國政府和特區政府以為,我接受功能組別和特首的小圈子選舉,我不想北京以為,他們成功分散香港的民主運動,令爭取民主的朋友互相攻訐,民主運動最後消失於無形。終於,我穿上白衣,加入了遊行隊伍,默默無言地走完兩小時的路程。所以,令天的遊行人數雖然疏落,但在叫罵和針對性的標語之中,我第一次感到舉步維艱。


走到銅鑼灣,耳邊響起南非喇叭的喧囂,一位少女,為民主黨站台,她雖然拿著擴音機,但聲音完全被喇叭聲蓋過,圍觀者的喝罵此起彼落,姆指向下,表示不滿。那一刻,我很想站到她身旁,舉起大姆指,表示最基本的支持,但我怕,我怕我的反應,會激起更大的喝罵,於是,我像懦夫一樣繼續向前走,心裡非常難受。七一何時變成一個黨同伐異的活動?七一展現的,不是包容和健康的公民社會嗎?如果七一成為某些黨派和團體的活動,我想,我會絕跡七一。七一反對的,是一個不公平、不公義的制度,現在的民主黨,絕對不是這個不公不義制度中的最大得益者,甚至它會否取得最多的新增議席也是未知之數,我不同意這麼快便將矛頭從不公不義的制度,轉移到民主黨、甚至民主黨的朋友身上。


我記得,我從來沒有投票給民主黨,因為我一直覺得它是民主派中的大黨,我的一票,應該投給那些較弱勢的民主朋友,令香港的民主光譜,變得更加豐富。可是,我知道,黨同伐異的人,會從民主制度中得到支持,得到權力後卻會消滅民主制度。這一次,我看到民主黨絕對不是一個黨同伐異的政黨,明年的區議會選舉和後年的立法會選舉,我會更加謹慎地投票,保持香港社會的包容和多元性。


2010年6月23日 星期三

歷史教學知識

為了後天的分享,重讀平日記下的閱讀筆記,覺得Ian Steele在《Developments in History Teaching》的說話很有道理,他說,新嘗試的最大阻力,就是教師大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教學工作的成果並非那麼確定,他們只認同自己擁有的知識和技能,因為要作新嘗試,他們很可能要得到新技能,他也必須承認在新領域中的不足。(原文:One of the basic factors restricting innovation in schools is the teacher’s unwillingness to concede that he is ‘uncertain’ about what he does. He identifies strongly with the knowledge and skills he already possesses and because, in innovating, he is likely to be asked to acquire new skills, he must acknowledge incompetence in these areas.)


我經常自問:自己是這樣的老師嗎?或者說,我不願意成為那些因循守舊、抱殘守缺的老師。我記得有一次參加Michael Fullan的工作坊,他問我們,面對改變時有何感受,他給我們四個選擇,但我只記得其中兩個,就是興奮(exciting)和有挑戰性(challenging)。兩者都對,沒有改變,我反而覺得翳悶不堪。我不能為變而變,還記得大學講師說過,Change is structred,Structures change。改變和結構是雙生兒,課程的改變也一樣,我改變課程的結構,也思考改變的結構。所以,單談「改變」(change),只能是政治口號,真正的改變,必須考慮背後的結構。


歷史教師活在歷史學家與歷史學生之間,史學研究不斷改變,學生的學習模式也不斷改變。為了豐富自己的學養,了解史學發展,教師必須多讀書,豐富自己的歷史知識(Content Knowledge),與此同時,歷史教師也了解學生的學習能力差異、學習風格差異,調整教學策略(Pedagogical Knowledge)。史學和學生,不是單向的「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的關係,而是不斷對話的互動,於是教師漸漸思考到自己的教學風格,形成一種獨有的歷史教學知識(Pedagogical Content Knowledge),像指紋一樣,是歷史教師的個人印記。


我認為,歷史教學知識不是死的知識,不是已經「被證實」的客觀經驗,而是教師透過反思而建構的教學觀,因此是動態的。這種動態經驗,包含著不同史觀的衝撞,也思考著學生(真真實實的個人)如何理解歷史的意義,所以願意思考歷史教學知識的教師,都將自己暴露在不確定之中,沒有既定的歷史知識作客觀標準,也不以學生的考試分數作為唯一的課程評鑑指標。不過,唯有這樣,歷史教師才能展示歷史研究的魅力--過去雖已過去,但歷史解釋卻永不確定,不斷吸引著現在的目光。


2010年6月16日 星期三

雙重救贖-救參96小時

我知道《救參96小時》(Taken)的大美國心態,我也看得出在電影的鏡頭之下,最繁華的法國都變成流氓的天堂,我也不斷提醒自己電影宣揚的英雄主義非常老套,但是,我仍然被《救參96小時》吸引著,不單是喘不過氣、以一敵十的場面,還有Liam Neeson眼神中綻放出來、捨我其誰的父親氣概。他要拯救女兒,更要拯救那個逐漸在女兒世界中消失的自己.


從中情局特工到私人保鑣,Bryan只希望重建和女兒Kim的關係,縱使前妻諸多阻撓,他仍無怨無悔地等待女兒的回應。女兒十六歲了,他知道父親的期限快到,再過一年,當女兒成年的時候,父親再也沒有法律上的監護人地位,他要好好把握這一年,讓父女情繼續下去。不過,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女兒身邊的閒人,女兒的後父比自己有錢,他成為了女兒世界中多餘的人,就像他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那站卡拉OK唱機一樣,只屬於過去,只是回憶的一部份。


直至女兒在法國失蹤,他才能證明,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替代他在女兒生命的位罝,女兒的後父不能,母親也不能,只有他,曾經做過特工的父親,願意為女兒捨命的他,才能在此刻把女兒救出。這一次,他不只會失去父女的關係,他可能永遠丟失女兒,於是他無所不用其極,反轉法國,身陷險境,都要把女兒救出。


我很明白Bryan的感受,兒女越大,父母漸漸從他們的世界消失,特別是那些離開了的妻子、卻離不開兒女的父親,他們雖然被逐,卻以兒女為家,永遠過著流浪的生活。Bryan很幸運的了,在女兒的成長中,還有機會證明自己的父親身份無可取代。現實生活中很多父親/母親,被逐之後,漸漸成為兒女世界的閒人,最後成為無名的影子,直到那時候,《救參96小時》就是最後的自我安慰。雖說Bryan很幸運,但要以這個方法,才能證明獨一無二的父親身份,也挺可悲.



未成熟的國家

八十後的韓寒,是炙手可熱的中國作家,也是今日中國公共知識份子的典型,有個性,很酷也很出位,曾經有人拿他和魯迅相比,但他對這些讚美說話都嗤之以鼻。當大家都討論「韓寒現象」的時候,我們不應忽略七十後的余杰和許知遠,余杰比我大兩歲,許知遠比我小一歲,即是說,八九年的時候,我們都是中學生,在青少年最迷惘的時候目睹天安門的血淚,坦克和槍聲敲醒了渾噩的日子。我們這一代,可能較八十後沉默,但都無可避免地留下「八九六四」的烙印。


也可能如此,我在余杰和許知遠的文字中,找到更多的憂患與悲愴,他們的眼光是遼闊的,是中國殘餘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公共知識份子。劉曉波入獄,余杰當仁不讓,高聲疾呼,以文字揭露當權者的醜態;許知遠在《亞洲週刊》筆耕,要鬆開中國人心的泥土。他們或許沒有韓寒般受年青人歡迎,卻默默地守住快要熄滅自由火光。八九年的時候,他們的年紀都太小年,沒有捲入那股歷史洪流,但他們卻選擇發聲,做歷史的見證人,力拒遺忘。


許知遠說,「一九八九與一九九二年這個年份,是一種詭異的結合。子彈和鋼盔,提醒了幾代人,不要試圖去參與政治生活、去挑戰現有權力,這一切不僅毫無效果,而且引來個人災難。而一九九二年開始的經濟改革,則是國家政權對全社會的一次收買--給予你掙錢和墮落的權利,但放棄你作為公民的其他權利,包括你精神上的獨立性。」我們這些生於七十年代的人,目睹這一切,經歷了短促的改革開放三十年的兩個轉捩點,也印證了許知遠的說法,崇高和墮落,理想與現實,只有三年之差。


我在學生時代,讀過了鴉片戰爭、同治中興、晚清改革和辛亥革命,後來歷史課程改革,我也要教南京十年、群眾運動(土改、大躍進和文革)和改革開放,可是現在的學生,只知晚清改革歷史的皮毛,只讀通識科的學生,腦海中只有輝煌的改革開放三十年,如些這般,學生怎能從過去百多年的肌理中摸到歷史脈絡?沒有深縱的近現代史根柢,怎能類比「盛世」與「中興」?許知遠說,「二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而百年中國的發展與變革,也轉瞬間被巨大的的經濟成長所掩蓋和遺忘。那些丟失的東西在哪裡?那段被拋在腦後的歷史應該如何檢討、反省?我們可以從中找到確定性的軌跡嗎?而如果存在,它又將引導我們走向何處?」


這些不單是許知遠的問題,也應該是今日中國人的問題。能夠承認自己的國家,是未成熟的國家,是向前行的第一步,我們這一代中國人,應該以謙卑的態度,從百年歷史中,尋找前行的方向,而不再是驕傲地在暴力的統治循環中打轉。



2010年6月15日 星期二

井上靖之鄉愁

讀《夜之聲》,便明白井上靖為何那麼喜歡西域的歷史。他曾經說過,由於西域歷史的模糊,他才可以大膽遨遊在歷史的邊界中。所以他可以化身宋朝進士趙行德,遊歷西夏、馳騁涼州,寫成氣勢磅礡的《敦煌》;他也可以變成為鐵木真,讓意志主宰歷史潮流,為了證明自己是狼的後裔,他可以呼風喚雨,然後,為了證明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後裔,蒙古人也可以踏平歐洲。《蒼狼》不單是成吉思汗的傳記,更是狼化身成人的血淚史。


歷史與文學交匯,以歷史為經、以想像力為緯,井上靖的真,不是歷史的真相,而是人性的真情。所以,我不會計較歷史上是否真有趙行德這個宋代狀元,也不會查找李元昊是否迫死回鶻公主,我只希奇在一個列國平等的時代,漢人如何與西域人共處,趙行德也帶我回到輝煌的宋代文化。我也不會考證鐵木真的身世之謎,只看重一個被嚴重低估的民族,如何匯聚幾十萬人如鋼鐵一般的意志,將蒙古帝國打造成「軍事突出國」(堺屋太一的說法)。井上靖雖然不是歷史學家,但他寫的歷史小說,特別是中國歷史小說,叫很多中國歷史學者都感到慚愧。


為什麼一個日本文學家,對中國歷史感到如此著迷?我已忘了從哪裡讀過,日本人對由中國文化有種近乎鄉愁的浪漫想像。或者如《天平之甍》所表現一樣,盛唐時期鑒真和尚等人東渡,讓日本文化開花結果,移植也好,啟蒙也好,日本文化承載著中國文化的內涵,是不爭的事實。中國和日本在歷史上的關係,也不是現在我們認為的敵對,就算在一八九五年甲午戰爭後,到民國建立之初,中國一直希望日本改革的成功經驗,能夠幫助中國,脫離西方列強的侵吞。晚清時代的中國和日本的知識份子,競爭中也存在合作,關係之複雜也非如戰後所認為的敵我分明。


說來奇怪,從井上靖的小說回看中國歷史,反而多一份親切感。或者多了一份距離感,便少一份「事非分明」的障惘。現在最可惜的,是市面上已見不到井上靖的書,不知是否因為他在八九年譴責中國政府(他曾說過殺害人民的政府不是好政府,所以國內不再出版他的書嗎?),無論如何,他的中國歷史小說,絕對適合中學生讀。不要忘記,他的《敦煌》和《蒼狼》都拍成電影了。



2010年6月10日 星期四

現在與歷史

「解難」是常用教育界的流行語,但「解難」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教學法嗎?科學和數學最多難題,學生運用所學,想出新的方法,難題迎刃而解,解難之餘也培養了創意,一石二鳥。可是,歷史不同科學,過去便過去,不會重覆,要學生代入歷史人物,設身處地,想像歷史人物面對的難處,然後想出解決方法,他們或者很有創意地想到解決方法,但歷史不能重覆,他們的解難方法也不能驗證,所以,歷史解難的重點,應該不在「解決方法」,而在學生能神入歷史處境的「難處」。


那麼,歷史研習的重點便是止於理解的層面嗎?學生只要知道歷史的複雜、史人物面對的兩難處境嗎?我認為不是的。我們都活在歷史之中,我們從歷史研習中,明白歷史的複雜處境,也明白我們也身處同樣複雜的處境,我們雖不能「重覆」歷史,驗證我們的解決方法,但我們卻能比較「現在」和「過去」,將可能的解決方法運用到今日的問題上。堺屋太一的《如果現在是歷史》便是絕佳的示範,此書出版於1991年,但今日讀來,仍覺作者的看法很有前瞻性。例如在第五章,他將宋朝的歷史與90年代的日本作類比,請日本人要向宋朝學習,不要強求做世界領袖,寧做「弱兵的經濟突出國」。他說,「自認一流的國家,下一個目標有兩個方向:第一,在軍事、政治、經濟、技術和文化等所有方面,都要優於其他國家,成為各方面都能領導世界的領導國家;第二,在特定的領域中脫穎而出,籍其力量彌補不足之處,成為具權威與影響力的突出國。」


他引用了大量例子,說明宋朝並非「積弱」,而是有自知之明也採取了「弱兵的經濟大國」為方針,以提供經濟援助的方式購買國家的安全,宋朝最後滅亡,也是亡於錯估形勢,以軍事滅遼滅金,最後自取滅亡,亡於「軍事突出國」的蒙古。我很喜歡作者用了「突出國」的概念,讀中國歷史,很容易以為元強宋弱,但根據作者的說法,只是蒙古是「軍事突出國」而宋是「經濟突出國」而已。他說,三百年宋史是日本的教科書,能夠成為突出國已經很好的了,只是歷史告訴我們,要人只滿足於「經濟突出國」是很困難的,作者最擔心的是,日本一旦不滿於「經濟突出國」,而要成為領導國家的話,又會重蹈宋的覆轍。


很多人的腦海正充斥著「大國」和「崛起」的字眼,似乎並不滿於只是單方面的「突出國」。鄭和下西洋後六百年,中國的寶船又一次航到西洋,宣傳國威,好讓各方來朝,當大家興高采烈興祝國威遠播之際,不要忘記那些被掏空了的山川河嶽和人民血汗。宋史三百年,不單日本要好好學習,我們中國人更要謙卑學習。


2010年6月8日 星期二

連根拔起

《落葉歸根》是這個學年最後一套通識電影,學生很熱衷看電影,他們總會好奇地問我和秀卓,究竟這個月看什麼電影?說實話,我和秀卓在選片的時候面對很多困難。首先,我們不能選太長的電影,片長最多一百分鐘,因為學生放學後還有觀自個多小時的電影,其實頗吃力,還有我和秀卓的講解,整個活動的長度,不能超過兩個半小時。另外,我們選片的時候,要引起學生的興趣,例如《舞出真我》比較接近學生的生活,《落葉歸根》很有幽默感,但我想不到學生也很喜歡《盲井》和《天水圍的日與夜》等寫實電影。最後,我們當然要考慮電影的級別,IIB級的《盲井》是特殊例子,因為電影反映了現代中國的農民工和礦難問題,讓學生反思繁榮背後的荒涼。


《盲井》和《落葉歸根》從兩個方面探討中國農民工的悲哀,兩套電影都有一個相似的鏡頭:一個冒煙的煙囪。《盲井》的煙是燒煤的煙,而《落葉歸根》的煙則是火化客死異鄉的民工的煙,不過仔細想想,礦工冒生命危險挖煤,我們燒煤的時候不也是燒著礦難死者的生命嗎?一入礦井深似海,礦井掩住了上蒼的眼睛、親人的眼睛和人民的眼睛。盲井的盲,就是沒有人再理會礦工死活的盲!盲井,也是隱喻,失學的小男孩、失業的工人、出賣身體養活家人的少女,他們離鄉別井,活在礦場的邊緣,是死是活,無人理會,他們不也是活在盲井之中嗎?導演李楊的鏡頭牽動著同學的心,他們看到最後一場,只關心小男孩能否逃出鬼門關,離開盲井。


多得趙本山,將一個很簡單客死異鄉、卻要落葉歸根的故事,變成一套笑中有淚的黑色幽默電影。老趙拖著死去的老劉,從深圳到重慶,就是要遵守承諾,讓老友埋在故土。一路上,老劉遇到仗義的劫匪、失戀的貨車司機、為自己舉行喪禮的老人、騎單車到西藏的青年、東北的髮廊姑娘和賣血供養兒子讀大學的大嬸,這是很典型的公路電影,不過,老劉不是要出走,也不是要流浪,而是要回家。可是,他遇到的人,都被放逐(除了那個青年的自我放逐),像飄零的樹葉,隨風飄盪,等待落地的一天。他們都付出了一少分的力,幫助老趙揹老劉回家,或者這也是他們的心願,他朝一日,也有人會揹自己回家。電影到最後,老趙拿著老劉的骨灰回家時,才發現他的老家已被剷平,快變成水庫,家人也從重慶移到湖北,所有願望最終落空,一切被連根拔起。中國人,連根也沒有了,落葉如何歸根?


我發了一份問卷給同學,想不到他們最喜歡的電影,就是這套《落葉歸根》。他們很多都沒有留意這些電影,有些看過的學生,聽我和秀卓解說後,也說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電影。電影不是「娛樂」和「消費」,通識電影欣賞也不是要學生多看幾部電影,增加OLE的時數。電影是通向世界的窗戶,學生縱然不能踏足世界的每個角落,但憑窗眺望,學生的世界也會寬闊起來。世界能容得下我們,我們也要容得下世界,這才是通識精神。



2010年6月6日 星期日

法國女人

雖說嘉芙蓮丹露是法國女神,但我更喜歡珍摩露的多變,她可以叫你神魂顛倒,也可以讓你捉摸不透。如果不是珍摩露,積葵丹美的《天使灣》可能完全失去說服力。將賭博和愛情來一次類比,看本來意志堅定、以意志掌控人生的Jean,漸漸敗在珍摩露的魅力之下。Jean本來不動如泰山,做人相當節制,連最易上癮的賭博都控制得揮灑自如,絕不沉溺,但面對珍摩露,他是絕對的一敗塗地,他以為自己是她的上帝,有求必應,怎知到頭來,是珍摩露把他遺棄在天使灣的公寓,讓他不能自己,他沒有賭博上癮,卻愛珍摩露愛得上了癮。


迷戀也好、苦戀也好,總之就是欲罷不能。賭博有如愛情,你付出所有,卻可能分文不收。珍摩露說,她不是因為錢才愛賭,她享受那種押注的快感,將一切押上去,然後隨遇而安,贏了大吃大喝,極盡奢華,輸了流落街頭,單衣一缽,反正死不了,機遇就是她的信仰。所以,她動搖了Jean,那個把生命操控得沒有破綻的年青人。要愛,便要豁出去,盲目才是生命的真相。看到最後一刻,我真想知道Jean是否要獨自回到巴黎,珍摩露又是否等待下一次機遇。


電影的開頭和結尾是神來之筆,第一個鏡頭,是汽車風馳電掣,遠離珍摩露,珍摩露逐漸消失在天使灣之中;最後一個鏡頭,珍摩露奔向Jean,離開賭場的大門,但他們是要回巴黎嗎?還是他們再展開下一個未知的旅程?珍摩露代表的,不一定是個真真實實的個人,但在天使灣巧遇珍摩露,卻是每個人都會遇到、卻能改變一生的真實 的瞬間。當那一刻來到,不論你是否下注,勝負都不再由你決定的了。



2010年5月31日 星期一

學生看六四


想不到學生會借閱「六四」的書作讀書報告,她聽我朗讀《六四二0》,便借閱了孔捷生的《血路1989》。二十一年過去了,那些曾經目睹軍隊屠城、為北京學生吶喊的年青靈魂,已在物質和繁華中沉睡,可幸八十後、九十後和千禧世代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這一切,卻仍堅持尋找歷史真相。以下是學生的讀書報告,


看完此書,我對我是一個中國人感到羞恥。


「六四」是二十世紀歷史上的里程碑之一,但亦令到無數人離鄉別井,濫殺無辜,我認為根本等同於南京大屠殺,政府的自私做成了這樣的結果。


我感到慶幸,生於香港這個曾被英國殖民的城市,但同時,我為「六四」的死難者感到不憤,我相信每人都應該擁有維護個人權利的資格吧,可是我不懂、不憤,為甚麼中國政府不尊重中國人的權利?權利與義務與我們息息相關,要得到權利便要履行自己的義務,政府也有政府保護人民的義務。


中國政府不停用自己的權力欺壓人民,但人民的口服心不服,能夠不理權力欺壓勇敢說出事實的人很多,但能在權力欺壓底下逃出的人少之又少,這便是中國政府口中的所謂「權利」與「法律」。


中國人民奉公守法,尋求的只是六四真相,但真相對他們而言永遠遙不可及,新一代永遠不知道自己所謂「祖國」的「輝煌事績」,然後認為知道真相的人全都是瘋子,讓這些「大話」長存在自己的心中。


中國的表面能令人感到自豪,但回顧這段歷史和中國政府處理六四的手法,我感到羞恥,甚至想否認自己的中國人身份。


若我今天不是身處於香港這個擁有言論自由的城市,我不會知道當日的情況,一輛輛冷血無情的坦克車駛進血脈中,把學生的身體撕裂,血淋淋的地面,不知擁有多少的無數人民的血液。地面流的再不是不潔的水或垃圾,而是每一位勇敢維護自己家園及自由的人民所流的每一滴血。


看完此書後,得到很多反思,中國不停地希望自己的人民能夠成為一個文明的人,但偏偏卻沒有深思熟慮自己是否文明的政府。


2010年5月24日 星期一

六四廿一

還未朗讀完謝旺霖的《轉山》,謝旺霖還與松娜同行,留在四川找女陰山,學生也想知道他是否要留下來,但六月已悄然臨近,我希望在六月四日之前,讓學生知道「六四」的歷史意義,於是,我選讀了陳潤芝的《六四20》。


我去年讀了《趙紫陽回憶錄》,也買了封從德的《六四日記》和陳潤芝的《六四20》,在書叢中找出《六四真相》和《許家屯回憶錄》,我覺得《六四20》的文字比較淺白,以民運人物為主軸,學生比較容易掌握,所以我開始為學生朗讀。還記得,六四十五週年的時候,我淚灑講台,泣不成聲,去年六四二十,我克制著情緒,唱了夏韶聲的《媽媽我沒有過錯》和王丹的《沒有煙抽的日子》,我以為心情已平復,怎知當我朗讀《六四20》,讀到陳潤芝叫天安門的同事盡快離開的時候,我的喉頭又噎住了,鼻也酸了,我只能等待,等那些混濁再次沉澱,怎知讀到現在中國還有維權人士如胡佳,患了肝病卻不能就醫,為四川豆腐榨工程受害兒童討公道的譚作人無故下獄的時候,我又再次哽咽,「六四」代表的,不單是個「過去」,而是中國的「將來」。


如果辛亥革命的主角不只是孫中山,還有香港的話,六四的主角也不只是北京的學生和工人,更還有香港。九七回歸,很多香港人見風駛艃,跟紅頂白,大家都爭先恐後,向權力獻媚,本來包容和多元的香港社會,越來越歸一,但陳潤芝的《六四20》告訴我們,香港曾經是近現代中國最安全的避難所。香港曾經給予流亡的革命黨人、國民黨人、資本家、難民和民運學生一個容身之所,雖然面向著龐大堅固如鐵達尼的中國,香港一直默默地做一隻救生艇,為中國留下希望的種籽,承載那些被遺棄在海中的人。


我知道「六四」終有平反的一天,我只希望,當那一天來到的時候,香港的名字會留在平反六四的歷史中,就像新天新地來到的時候,那些努力過的人,他們的名字,都記錄在生命冊上一樣。


2010年5月10日 星期一

誰是主角?辛亥革命在香港!

不斷求變,因為我相信更好的課堂,在下一個課堂才會出現,憑著這個信念,我走了十年。去年開放了「辛亥革命」在香港的課堂,讓同事觀課,結果毀譽參半,倒是教育局的同工很欣賞我們的努力,略修改教案,便上載到教育局的網頁。今天,我又再教這個課題,重看去年的教案,覺得還有缺漏,於是再次修改。


回顧去年的教案,我覺得焦點太模糊,學生未能分清是要學習孫中山在香港的生平,還是分析香港的獨特性,所以,我在引入部份,加入了更多資料,一方面要刺激學生的疑惑(和興趣),另一方要聚焦在香港。首先,我讓學生看四大寇的照片,讓他們猜猜誰是孫中山。



他們喧喧嚷嚷,終於猜對了,然後我請他們看看另一張「四大寇」的照片,請他們指出兩張照片的不同之處。



他們有些嚇破了膽,以為照片背後站著的,是「鬼」。說到這裡,我請他們運用上學期的技巧,分析照片屬於一手資料還是二手資料,然後再嘗試提出辨別真偽的方法。他們先感到困惑,就是這份困惑,讓他們留心聽了關景良(背後站著的人)的故事,也讓他們進入了當時孫中山的歷史處境。


然後,我請他們看孫中山的生平年表,然後猜猜孫中山當時的年齡。






































1866


 


出生於廣東香山縣 (今中山縣)


1878


(12)


往檀香山途中首次途經香港。


1883


(1720)


到香港拔萃書室就讀,後轉赴中央書院肄業


1887


(21)


回香港入讀香港西醫書院(由何啟創辦),以第一名畢業,期間與楊鶴齡、陳少白、尤列談革命,被人冠以「四大寇」稱號。


1894


(28)


上書李鴻章未獲接見。.


 


1895


(29)


在中環士丹頓街13號「乾亨行」成立香港興中總會(革命團體),並為革命籌募了不少經費。


以香港為發動廣州起義基地,惟謀事不密,港英政府密告兩廣總督起義失敗。


1896


(30)


香港政府藉口孫中山的革命活動危害香港治安及秩序,在該年公布對孫中山的驅逐令


1897


(31)


孫中山曾致函港英當局要求獲准在港居留,港英政府不予回應。


1899


(33)


孫中山派陳少白回香港創辦第一份革命機關報《中國日報》


1923


(57)


與港督司徒拔午宴,並到香港大學公開演講。


1925


(59)


於北京協和醫院病逝


 


 


 


 


 


 


 


 


 


 


 


 


 


 


 


 


 


 


 


 


學生大約都猜對了,孫中山當時約二十五歲(1891年)。然後,我讓他們看《十月圍城》,也讓他們猜猜主角是誰,他們當然說是孫中山,我給他們看《十月圍城》的海報,說明電影背景在1901年,叫他們猜孫中山在哪裡,他們指指點點,說出心中的答案。後來,我又讓他們看《斜路黃花》的海報,說明是關於1903年大明順天國起義的,又叫他們猜主角是誰,他們當然說主角是孫中山。好了,他們太理所當然了,開估的時刻,他們才發現,《十月圍城》的主角不是孫中山,《斜路黃花》的主角更不是孫中山,那麼,誰是《四大寇》、《十月圍城》和《斜路黃花》的主角?


他們有的說是楊衢雲,有的說是陳少白,於是,我再提醒他們,歷史的主角不一定是人物,可能是一個共同的場景,佩宜還是搶先一步,舉手說:「是香港」。我再問,是孫中山造就了香港這個革命基地,還是香港孕育了孫中山的革命思想?他們清楚知道是後者,水到渠便成,這個課堂引子,比去年更激發學生的學習動機。


後來的分組討論和匯報,比去年更清晰,只是在最後的部份,我加入了Tiered Instruction的適異性教學理念。我讓他們自選評論題目,分數高低也有不同。


題一: 為何孫中山選擇香港作為革命策動基地?(10分)


題二:在各項促使香港成為革命基地的因素之中,哪一項是最重要的?試說出你的看法。(15分)


題三:孫中山對當時香港的看法有什麼局限?(15分)


題四:如果沒有香港,孫中山的革命運動將會遇到什麼困難?試提出解決方法。(20分)


我只能說,這個課堂比去年的好,但我更相信,下一個課堂會比今天的好。每年學生都不同,我只能從他們的學習實況評估自己的教學成效,教育從來沒有說明書,每一個課堂都是一件藝術品,永不能重覆,卻能力臻完美,止於至善。


2010年5月6日 星期四

流浪的躁動

他剛剛完成會考,一臉失落,回校找我,說我才能幫他,我豈敢自高,我只有一雙願意聆聽的耳朵,靜靜地聽,慢慢地回應,說真心話。看見他,我想起一年前給他的一封信,提及謝旺霖的《轉山》,我跟他說,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剛好,我正和中一學生朗讀《轉山》。


台灣青年走到蘆沽湖,看到的盡是旅遊設施,他難以找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於是,他要選擇,要細心從那些平凡的事物中發現不平凡,還是挺著更深處,踏足遊人未到的地方。朗讀到這裡,我看著他們的臉,有些同學把眼睜得很大,彷彿已進入了謝旺霖的冒險之旅;也有些面容冷峻,像已立下決心,只待闖出去;有些則靜掙地聽,理性地比較現實與想像的可能。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明白,每一次旅行,都為靈魂打開一扇通道,每次歸來,世界都不再一樣,行旅就是靈旅。


我又再想起他,剛完成會考,究竟要在平淡的生活中品味甘甜,還是挺進人跡罕至的地方?記得他去年踏進人生的新階段,初嚐戀愛的滋味,再平凡的香港,也因為她,變得浪漫,赤柱和石澳的朝陽,屯門元朗的黃昏,還有公車上手牽手、肩並肩的親密,一切不言而喻,然後,再不平凡的體驗,日復日地重演,生命又回歸平凡,於是,那股渴望挺進的心又再躁動。謝旺霖說,尋找不平凡也好,挺進未知之境也好,都要付出代價。


你還年青,不要活在別人的期望之中,你要活出「自己」,不要讓未發生的將來成為你的夢魘,也不要讓已逝的過去成為你的負累,你只能在尋找的旅程中,認識「自己」,活出真我。你畢業了,我享受那份沒有權力關係的情誼。


2010年5月3日 星期一

麻鷹與海燕

在天主堂遠眺石澳的海岸,美景盡收眼底,聽著悠揚的音樂,默想聖芳濟的事蹟,他從自然領悟到上主的慈愛,他的太陽兄弟之歌,傳頌至今:我主,為了風兄弟,又為了空氣、白雲和晴朗,以及各種氣候,願你受讚頌,因為藉著它們,你使你的受造物,得到扶助。就在我享受著寧靜安舒的時候,我看到海方的麻鷹俯衝而下,一隻海燕掉到海中,展開雙翅,奮力逃離鷹爪,不過麻鷹拐了一圈,又再向前撲去,我看到牠已緊緊抓住了海燕,乘風回巢而去,我有如看現場的Discovery Channel,只不過,這一幕中斷了我的默想,除了清風白雲,大自然仍然包含著赤裸裸的弱肉強食,我要怎樣為此而感謝上主?



午後,修士請我們獨處,自我對話,左手和右手分別代表兩個自我。於是,我看著石澳海浪湧上岩石的浪花,想象右手是麻鷹,左手是海燕,讓牠們在吃與被吃之間對話。



麻鷹看上了海燕,海燕問,你為何窮追不捨?


麻鷹說,因為我餓了,要把你吃掉。


麻鷹邊說方衝向海燕,海燕掉到海中,說,你饒我一命,我每天給你捉魚吃,好嗎?


麻鷹說,你捉的魚太小了,不能把我餵飽。


我們是同類,為何要自相殘殺?海燕哀求。


我為此而生,對我來說,能吃的就是食物,沒有同類不同類的。麻鷹要逮住海燕了。


海燕感受到被鷹爪刺入身體的劇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有所覺悟,說,是的,魚兒是我的食物,我是你的食物,生命不是吃的,就是被吃,生命因此才能延續,你會吃我,但請你記住,我以自己的生命成全了你的生命。就在這刻,在家燕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牠說,請你好好記住我。然後,牠記起了吃過的魚兒的面容,也聽到了牠們的聲音,那些開開合合的口,不是死前掙扎的呼吸,而是說著一樣的話:請你好好記住我!


麻鷹聽不懂家燕的話,直到一天,牠從天空掉在獵人的跟前,獵人俯身拾起牠時,牠從獵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雙眼,然後在吐出最後一口氣前,說:請你好好記住我。但獵只聽到麻鷹最後的一聲悲鳴。



我突然明白,餐前謝恩與聖餐是密不可分的。我一直都以別的生命,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吃素也好,吃肉也好,都是吃掉動物和植物的生命。斷食只是死路一條,這是迴避不了的事實,聖餐,就是吃基督的身體和飲基督的血,聖餐,就是將吃的行為聖化,讓我們記住生命必須仰賴犧牲才能延續。被吃,其實是一種成全,成全別人的生命。犧牲是最終極的成全,也是感恩的行動,讓生命延續,生生不息。


2010年4月22日 星期四

沒有疑惑,便要激起疑惑

如何開始歷史課?歷史都已過去,很多時情看似蓋棺定論,過去只剩下一堆堆的資料,學生呆呆坐著,等待教師將最重要的事情再說一遍,然後忘記了,自己再讀一遍(如何勤力的話),或者考試前,請老師再講一遍。中學時代,我便是如此度過歷史課,幸好我記性好,能靠短期記憶,換取歷史科名列前茅的虛榮。可是,歷史研習的精緒,應在於好奇和質疑,如此學歷史,不是悶殺學生的好奇心嗎?


看看北區二十多間中學,有基督教、天主教、佛教和道教的辦學團體,也有華人社團和鄉事團體辦學,官辦的也有兩間。學生習以為常,覺得這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畢竟辦學團體不同,校舍和課堂都大同小異。但試想想,有哪個地方像香港一樣,政府要津貼如此多類型的辦學團體辦教育?不同辦學團體的教育理念如何模塑香港教育的面貌?今時今日,大部份家長和學生選校時,都考慮該校的公開考試合格率和入大學率,但開埠初期,香港還沒有大學,他們又憑什麼選擇學校?今日的教會學校都是傳統名校,但開埠初期的教會學校又如此受歡迎嗎?


要激起學生一連串的疑惑,教師才有可能帶學生進入開埠初期的香港一探究竟,就好像導遊,出發之前,必須讓旅客憧憬一幅與日常生活不同的圖像。這就是L. P. Hartley所說的:過去是個異國,所做的都與我們不同(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they do things differently there.)這就是好奇心的所在。學生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我們便要利用不同史料重組百多年前的圖像。我主要運用了王賡武先生的《香港史新編(下)》和《教不倦︰新界傳統教育的蛻變》(此書已絕版,可惜!)。


還要處理的問題,當然是香港政府的教育政策。開埠初期,香港政府面對華人社會的需求時,都顯得有心無力,而這種無力,有時是不願落力,有時卻是無能為力。殖民地政府缺乏資金,當然沒有能力提供全面的教育配套,但開埠初期的香港人口以單身男性勞工為主,幼童入學讀書都希望考取功名,香港政府怎會願意出錢幫助清政府培訓人才?所以,在不能也不願的情況下,教育形成真空狀態,宗教團體和華人社團才填補這個真空。


當然,後來香港政府逐漸明白教育乃政府必爭之地,而且財政收入改善,考取功名不再是香港學子的選項,香港政府才一改自由放任的政策,由中央學院取代傳統私塾,政府也以金錢利誘不同的團體按政府要求辦學,才會出現今天辦學團體百花齊放、課程校舍一式一樣的古怪現像。學歷史,每每是一趟意想不到的神遊。


2010年4月21日 星期三

吃在社區

由於遠離鐵路,聯和墟還能保持小鎮的味道,特別在唐樓下的食店,除了食物的味道外,總能吃到一份人情味。例如,見慣見熟了,侍應會多給你一碗例湯,或者你一個人去光顧,姐姐突然會問你,點解唔見兩個仔?如果你帶著孩子,她們更會幫忙照顧小孩。有時走在街上,看見迎面而來的人很面善,大家都好像突然記起對方的面,然後相視而笑,這就是社區的默契。


數年前,很喜歡光顧聯和墟的Tomorrow Cafe,年輕夫婦帶著兩個女兒,希望在粉嶺落地生根,老闆本來是赤柱的西餐廳的廚師,後來帶著家人在粉嶺闖一闖,選擇粉嶺,因為租金比較便宜。為了支持他們,我經常向朋友推介,不過,自從聯和墟搬到御庭軒新街市後,真的水靜鵝飛,人流稀疏,個個慘淡經營。三個私人住宅只是大型酒店,居民回來倒頭便睡,明早又搭車離開聯和墟,三個大型私人屋苑,竟然不起一個小小的街市。縱然Tomorrow Cafe用心製作,但苦撐了一年,終於也結業了,我和老問一家做了朋友,但無奈再不能品嚐老闆的廚藝。


後來,一家尼泊爾餐廳接替了Tomorrow Cafe,咖喱頗有特色,可惜不合居民的口味,一年多以後也關門大吉。從此,只剩下一些普普通通的中菜店。直至上個月,孩子嚷著要吃Pizza,我記起聯和墟新街市有一間「開心Pizza」,於是帶著孩子去嚐嚐,真是驚喜,燒雞烤得入味,皮脆肉滑,原來廚師放了咖喱和很多香料,熱騰騰出爐,連孩子也連聲叫好。薄餅比Pizza Box和Pizza Hut好多了,用料充足,如果加上噹嗱汁更佳。我很感謝老闆美味的食物,孩子吃得飽足。我衷心希望,多些朋友能欣賞她的食物。我問她,燒雞為何如此美味?她說用了很多香料,很多食客都喜歡。原來她來自馬鞍山,選擇粉嶺,也是因為租金便宜。我希望聯和墟新街市能留住這間有特色的食店。


我不是食家,也不敢推薦什麼。很多人看完舒國治的《吃在台北》後,便按圖索驥,沿街尋味,很多台北食店也因此紅了起來。不過,我始終覺得,這樣讀此書,貶低了舒國治的生活藝術。舒國治不是教我們吃什麼,而是分享他的品「味」之道。他的食物離不開生活,台北小吃離不開台北生活,一個香港人日夜奔波地趕著吃「美食」,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吃的精緒,不在把食物吃進肚子,而是透過「吃」,連繫供應食物的動物,連繫烹調的人,也連繫出產食物的大地。吃在社區的人,才能品味社區生活的點滴。在最冷清的街角,最容易品嚐人情的味道.



2010年4月14日 星期三

落葉歸根

本來跟祖父和姑婆約定,這年清明時份,四代同堂,一起回到順德陳村,慎終追遠,飲水思源。萬事俱備,就等待四月十七日的來臨,圓老人家的一個夢,怎知道,姑婆上星期入了醫院,祖父昨天也入了醫院。我終於明白,何謂只爭朝夕。


上星期探望姑婆,看到她昏迷不醒,我輕輕地叫她好好休息,她應該聽不到,但我很想她聽到。呼吸機壓在她瘦小的臉上,我淚濕了眼睛。新年的時候,我帶信信、望望向她拜年,她還笑容滿面,說孩子像我,然後,給我們利是,我也給她一封利是,請她飲茶,她還說我很乖。那一刻,我想起小時候她也是如此讚我,我突然覺得自己變小了,姑婆也更精神了。我叫信信望望和姑太婆合照,一幅跨四代的合照。


今天探望祖父,祖父有氣沒氣的說,終於打輸了,打輸了比後生仔,入了醫院。我很難過,究竟我能做什麼,讓祖父能健健康康的回鄉?我什麼不也能做,連醫生也不能。只爭朝夕。我望著祖父,他望著空氣,大家都默然無語。然後,他說,明天出院回家了,不用再來。祖父是一片將落的樹葉,他要回到樹根。然後,我想起趙本山在《落葉歸根》的片段,背也好、推也好,就是要將朋友送回故鄉。


信信說,姑太婆上了天堂,太公就是最大的了,然後,太公上了上堂,太婆就是最大的了,再然後,就是爺爺最大的了,再再然後,你就是最大的了,最後,我也會是最大的了。如果我們都能享天年,應該會是這樣,但是,有多少人能夠成為「最大」的人,像排隊一樣,一個接一個排到終點?更多的人是中途離場的。於是,我答信信,我也希望是這樣。我更希望孩子知道,我們應該對排在前面的人,存著感恩的心,我要孩子一起回鄉,是讓他們明白,生命就是這樣,一個一個的承傳下去。


 



2010年3月31日 星期三

從粉嶺戲院到元朗戲院

 


總覺得學生太被動,無論課堂如何精彩,學生都是乖乖地坐在教室內,我很希望他們能落手落腳做歷史(研究),不要一味讀歷史(資料)。機會終於來了,粉嶺戲院結業,令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中一學生,組織起來,要找出粉嶺戲院的死因,有些學生翻看施政報告,找出發展新界北對聯和墟附近土地的影響,也有學生分析3D電影的出現,對舊粉嶺戲院的打擊。我建議他們聯絡電影發展局和香港電影資料館,並翻看《電影雙周刊》和《香港電影》等雜誌,找找有用的資料。


放學後,我們一行人,先到了粉嶺鄉事委員會,翻看《新界年鑑》和剪報,但有用的資料不多,他們有些氣餒,我跟他們說,這就是歷史研究。其實,他們在課堂上看到的,都是「有用」的資料,以為歷史資料俯拾皆是,他們並不只道,我花了很多時間,替他們過濾了無關的資料,他們才能得心應手地運用史料。其實,真正的歷史研究,需要花很多時間過濾資料,分析史料的作用。


聽說《歲月神偷》曾經在粉嶺戲院取景,我也希望帶他們看看元朗戲院這座單幢式鄉村戲院的現況,所以帶他們到元朗的炮仗坊。學生看到元朗戲院,都感到驚訝,竟然比粉嶺戲院大了一倍,雖然半幢的戲院已變成郵局,但戲院內仍可容納三個影院,一院的座位仍過然過百,可算是碩果緊存的戲院巨無霸。我們拾級而上,頗能感受舊式戲院分開超等和堂座的氣氛。他們邊吃爆谷,邊看電影,有時開懷大笑,有時咽硬啜泣,完全融入了《歲月神偷》的生離死別。


可能我期望過高,並不特別喜歡《歲月神偷》,但能夠和學生一起研究粉嶺戲院的歷史,一起走進元朗戲院,喚起他們對老社區的關注,我已很高興。《歲月神偷》中任達華和吳君如,帶著兒子一起看《夜光杯》的地方,就是我和孩子共度快樂時光的老地方-粉嶺戲院,舊式鐵皮硬座,超闊的銀幕,深紅色絨布的門簾,還有電影拍不出來超冷空調,大家都為永利街的保留而快樂時,都忘記了粉嶺戲院是最早消失的電影場景。如果導演羅啟銳還要拍六十年代的戲院的話,可能要到台北取景了。



2010年3月28日 星期日

沙畫中的歷史


烏黑蘭藝術家Kseniya Simonova證明了William Blake的說話:「一沙一世界」(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她的雙手,賦沙粒予生命,她呼一氣,黃沙飛舞,一幕幕歷史重現眼前,令觀者動容。如果每一位教師,都如Kseniya Simonova,以生命注入課堂,視教學為藝術,讓歷史會活起來,每一位學生都能心領神會歷史的意義.


再看《小城之春》

電影資料館放映《小城之春》,我從來沒有在銀幕上看過此經典電影,雖然我早於一個月前買票,但仍然向隅,坐在電影院的一角。重看《小城之春》,內心依然震撼。韋偉演活了周玉紋的內心掙扎,離不開體弱多病的丈夫禮言,又重遇舊愛志忱,徘徊在死的婚姻與活的愛情,玉紋何去何從?韋偉演活了周玉紋的內心掙扎。


 


2010年3月25日 星期四

南京狂想:朱雀

看見《朱雀》作者的名字-葛亮,還以為是新進作家,借諸葛亮之名,自抬身價,怎知作者將此書獻給祖父葛康俞教授,才相信他真的姓葛名亮,再看董啟章和王德威的推介,便決心一讀這本四百多頁的長篇小說。說實話,沒有長假卻讀長篇小說,有點奢侈,畢竟可供消磨的時間不多。


讀此書,以為不會很費力,因為一開卷便感受到文字的質感,跟著文字遊覽秦准河和孔廟,旁觀蘇格拉華裔青年許延邁邂逅南京少女程囡,可是當葛亮上溯三代,追蹤程雲和與程憶楚的身世時,便如入五里霧中。如果她們是男人,從父姓,三代姓程,可能較容易理解,但三代女人都姓程,已經耐人尋味了。《朱雀》根本是迷宮,入口處指引清晰,條條大路通南京,以為文字堆砌起來,就是堂皇的朱雀門,怎知一腳踏入文字森林,根本看不到盡頭,分叉歧路,程囡的哥哥,其實是母親收養的孤兒。她的父親陸一緯,也只是母親程憶楚的舊情人。程憶楚雖姓程,卻不是程雲和的親生女兒,程雲和原是南京名妓,只不過日本侵華,碰巧收養了程憶楚。程憶楚的親生母親是葉毓芝,父親其實是個日本人,所以程憶楚其實是中日混血兒。


小說的後半部又回到現在,許廷邁雖然邂逅程囡,但程囡卻又愛上了頹廢青年馮雅可,馮雅可很有藝術天份,受業於日本大師,後來日本大師又看中了帶日本血統的程囡,馮雅可最後死了,程囡才發現有了他的孩子,但與此同時,她也知道馮雅可是愛滋病患者。最後,程囡在南京開了畫廊,她最後的視線,停留在「私處盎然生長出了巨大蓮花」的壁畫上,而許廷邁又回到南京,他「默然站定,覺出腳底月涼意襲上來」,故事在西市開始,也在西市結束,他和她會否再續前續?故事一切戛然而止。


我都說,《朱雀》是迷宮,我也曾經想過中途放棄,覺得被葛亮愚弄,故事會突然跳躍到三十年前,又或者向後退到現實,我要前後翻看,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葛亮的學養也令我讚嘆,他遊走於中國古文和外國經典之間,單是《槳聲燈影裡的秦准河》,他便在有意無意間,告訴你不單朱自清,連俞平伯也寫過同一名字的文章。他又會告訴你《客途秋恨》和《黛絲》的典故。琴琪書畫,葛亮似乎樣樣皆通。再看故事的歷史場景,從清末時期藥業發展到南京天主教傳教士的家世,再到日本侵華期間的中日關係,他無所不談,彷彿親歷其境。談大躍進、文革和六四時更如歷歷在目,如泣如訴,我還以為葛亮是個名不經傳但飽歷滄桑的作家,但讀到後記部份,才知道他二十五歲開始寫《朱雀》,前後寫了五年,完書時也不過三十,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佩服還佩服,我好像恍然大悟,很多情節,多了一份堆砌,少了一份真情,感覺是拋書包拋得太多,葛亮用很多專門的用語彌補情感的距離。


我似懂非懂,嘗試在《朱雀》尋找遙遠的南京,但有些部份我是不忍卒讀的,甚至希望那些只是葛亮的慾望投射。例如,我受不了葛亮繪影繪聲地描寫葉毓芝被日本軍人輪姦;我也受不了程雲和在文革期間,扯下上衣,讓紅衛兵看她被咬去乳頭的乳房;我受不了程憶楚被老魏強暴,也受不了程囡被日本教授上下其手。除了這些片段,還有太多太多的饑渴和慾望,程囡和許廷遇、泰勒與馮雅可;程憶楚和老魏、國忠與陸一緯;程雲和是名妓;葉毓芝和芥川。王德威說《朱雀》裡的南京是一種「癮」,我想補充的是,南京是葛亮的「性癮」,南京成為葛亮的慾望對象,他好像沒有這種自覺,男性的性幻想貫穿了整部小說,南京是千個面孔一具女體。


這並不是一次愉悅的閱讀經驗,《朱雀》是一部沉重的《Sex and the City》,一切太外顯,本來的書寫城市,卻無意間變為洩慾都市。



2010年3月22日 星期一

續讀《天地之始》

薛仁明的《天地之始》,好像一把能打開《今生今世》的鑰匙。他說:「胡固然嚴厲地自我逼視,但同時,他卻又如局外人旁觀全局;說自己如道旁人;收得住,又放得開,自然一切雲淡風輕,完全沒有「懺悔錄」那種宗教式的緊張。正因為胡蘭成完全沒有贖罪的問題,故他甚而說,「求道者的大徹大悟往往亦即是魔」,連「大徹大悟」都可不必,更遑論「贖罪」?


讀到這裡,我心裡很不是味兒,我神往這種做人的境界,但又不強求到這個境界。有人說東方重逍遙,西方重拯救,這是做人的兩個向度。我則在逍遙與拯救之間,我的性情偏向執拗,有時活得很沉重,但卻又能神遊於山水之間,享受逍遙的恬靜。我終覺得,薛仁明並不單要還原一個真實的胡蘭成,他更將心中的理想人形投射到胡蘭成的文字之中。


人和文是一隔;自讀與讀人又是一隔,薛仁明怎能「不隔」?作為讀者,很難入神。一個圓潤的世界,沒有對錯,活在邊沿又遊刃有餘,但這種狀態,如同一躍,騰空的剎那就是不隔,但接觸地面的一刻又回復原狀,能如「禪者」林谷芳者、如「隱士」薛仁明者、如「開悟者」胡蘭成又有幾人?或者,要去除所有前設,什麼禪者隱士和修行者,才能得見其人。


隆中諸葛薛仁明

去年四月,台灣的戴志清老師向我推介《天地之始:胡蘭成》,我對胡蘭成的印象不深,別人說他是張愛玲的前夫,舒琪先生說:能被張愛玲愛過的,絕不簡單。後來,也有人說胡蘭成是南京傀儡政府的官員,所以我對胡蘭成的書,並不感興趣。倒是志清老師說,作者薛仁明是小學老師,隱居台東,有隆中諸葛之稱,我才動了心,要讀個究竟。


志清老師所言非虛,薛說:「從高中時代開始,好似那憂天之杞人,每每為身處工業革命後之現代社會而心焦神灼:於是厭煩污濁喧囂;傷痛人世情意之荒失;也惶恐著眼下這無明的物質社會狂奔競逐,終將毀滅文明之良善與人類賴以生存之自然環境。於是,憂思彳亍,不得其解,如是多年。」後來,他讀了胡蘭成的著作,才豁然開朗,了然於胸,我甚至覺得,他從胡蘭成中看到理想的自己。


在薛仁明眼中,胡蘭成是禪者的原形,別人說胡是漢奸,他說胡是胸襟氣量極闊之人,大有笑罵由人的氣概,「尚幸生死之邊沿甚寬,足容遊嬉耳」。又有人罵胡寡情薄幸,他卻說胡「從女人的直覺學得了美感」,處處以女性為師,是相知的謙遜。他更力斥余光中等學者對胡的見解,認為這些偏見,來自於宋儒思想的狹隘,和現代知識份子的故步自封。從外而知胡蘭成,得出只有誤解,只有內遊於胡蘭成的內心,才能盡得其真貌。薛仁明借胡蘭成,狠狠地「殺」了學者和文人的意氣(正如他說,胡蘭成也是個「好殺」之人,充滿殺氣)。


我並不同意薛仁明的觀點,甚至覺得他將胡蘭成偶像化,但我欣賞他這份豪邁之氣,大有寵辱不驚的勢態,蟄伏山居,仍以唐吉訶德的精神,向學術學院擺陣,到頭來或成或敗,「勝者的歡譁果然如流水洋洋,而敗者的謙遜使江山皆靜」,作為道者隱士,我想信他並不計較。能隨心所欲,順心而行,就已經滿足了。



2010年3月20日 星期六

愛麗絲重遊幻境

完全被片名所騙。首先,那不是仙境,極其量只算是幻境,特別在添布頓的鏡頭底下,場境陰翳非常,破落的筵席、滿佈死人頭的護城河,我以為自己在看《魔街理髮師》(Sweeney Todd),這些場境,與「仙境」的想像,相差太遠了(愛麗絲小時候叫作Wonderland,其實是Underland);第二,愛麗絲從來沒有夢遊,她是重遊這個地下世界。所以,那些以為愛麗絲夢遊仙境、以為會看到迪士尼卡通的觀眾,定看得一頭霧水。


假設愛麗絲長大了,她一直以為小時候的經歷只是個夢,到她二十歲的時候,重遊這個地下世界,她會怎樣呢?她忘記過去經歷的一切,無論地下世界的朋友如何召喚,她只相信眼見耳聞的,只是她的夢境。直到怪獸熊把她抓傷,而且傷勢不斷加深,她才開始懷疑,真的是夢境嗎?她重遊地下世界,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要是對付紅心女王,殺死那頭助紂為虐的飛龍,讓白雪女王為地下世界帶來自由與和平。這一次重遊,她身邊幾乎沒有同伴和朋友,很多時候,她都是孤身一人,我很喜歡Mia Wasikowska的演繹,在最迷惘的時候,她的眼神仍帶著一份執著和倔強,完全演活了愛麗絲的困惑卻又義無反顧。


二十歲的愛麗絲走到了人生的關鍵,那一場宴會求婚戲非常重要,讓我們看到人生的眾生相。媽媽勸她循規蹈矩,美貌會過去,還是安份守己好;姐姐只顧愛麗絲的婚事,卻對未婚夫的情事懵然不知;男子以為自己生於貴族,目中無人。愛麗絲置身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如果愛麗絲真的嫁入豪門,她這一生真的就此完了。就在這個時候,穿禮服的白兔出現了,他拿著懷錶,暗示時間無多。是誰的時間無多?是幻境的時間無多,也是愛麗絲的時間無多。不要忘記,之後一連串在幻境的經歷,只在她「考慮」是否出嫁的片刻發生。於是,她要屠龍才能離開幻境,這是她一個最重要的成長任務。無論她作任何決定,都必需殺死那條飛龍,即是要將心底裡的恐懼/懼怕完全消除(心理學的書表示童話的恐龍其實代表人心的恐懼)。


電影亦很多雋語,貫徹了《愛麗絲夢遊仙境》那些看似無聊、卻語重心長的對話。例如,魔帽問她,為何你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他的話並不單指她的體型,也說明她的心理狀況。她有時是幼稚得可憐,以為一切是自己的夢,面對怪獸熊的時候,就是不肯離開,要睡鼠解救。有時,她又太過世故,不斷計算屠龍的不可能,還要盡快離開「夢境」。另外,魔帽常說自己要想一個「M」字頭的英文字,在紅心女王面前,他說著MoronMalice等字,其實他要想起的,是「Mind」(心),愛麗絲在逃走時便說了出來。幻境中人傻傻戇戇,就是因為在恐懼之下,大家都失去了「Mind」。


魔帽不斷問的:為何烏鴉好像寫子枱?(Why is a raven like a writing desk?)我一面看電影,一面想這個問題,以為添布頓會在最後給我答案。可是,沒有答案。我本來有些失望,直到愛麗絲說:我必須離開,因為我也有我的問題,我要自己找答案。我恍然大悟,這正是存在主義心理學家Victor Frankl所說的,我們的責任不是向生命發問,而是要努力回答生命的問題。對魔帽而言,烏鴉為何會像寫字枱,這是他的問題,他的責任是要自己找答案;對愛麗絲而言,她是選擇是否要過規規矩矩的生活,是不要違背母親和姐姐的意思,拒絕貴族的求婚。我們都有自己的生命謎題,沒有人能代我們回答。


如果《愛麗絲夢遊仙境》是Lewis Carroll寫給愛麗絲的童話故事,添布頓的《Alice in Wonderland》就是一則成長寓言。Joseph Campbell在《內在英雄》提出,生命有不同的階段,從孤兒、流浪者、戰士到英雄,都有不同的成長任務,愛麗絲曾經是孤兒(幼年喪父)、也在幻境流浪,最後殺了飛龍,成為戰士,他重新回到現實,可說是實現了英雄之旅。


(香港的宣傳海報只見Johnny Depp,我更最喜歡以下的電影海報。)



2010年3月17日 星期三

各國議會開會情況

收到朋友的電郵,見到各國議會文化,各有特色,一張照片,讓我略有領會時,也捧腹大笑.各位同學,發笑之餘,也考考自己懂得多少國家的地理位置,從照片中也認識一下同中有異的議會文化.看到最後,不禁自豪:我們多和諧啊!


土耳其



墨西哥



南韓



烏黑蘭



意大利



印度



台灣



俄羅斯



日本



中國的人大會議:


和平,和諧,文明,


沒有任何擾亂行為,自豪嗎?


 



2010年3月15日 星期一

朝聖-神樂院紀行(二)

雖然我置身在天主教的修院之中,但李院長和莊神父的說話充滿禪意。李院長說:每一個人都為自己的年老做準備,我們都要自問,要做一個怎樣的老者。有些老人很祥和,越老越可愛,像個與世無爭的小孩,但卻洞明世事,別人喜歡親近。也有些老人活得很不耐煩,不苟言笑,拒人於千里。當我看到莊神父的時候,完全明白李院長的意思。莊神父年過七十,但風趣幽默,看他的眼神,像江河流水一樣,更有海納百川的寬容。他回憶舊事,開山劈石,風餐露宿,建堂立願,我聽得膽戰心驚,他卻一貫的笑意盈然,我想像的苦,在他的口中,卻是細水長流的甘甜。他即席吹奏,柔柔笛子聲,將貴州的涓涓溪水,帶到我們的心間。我真有一刻的衝動,將本來無語問蒼天的苦惱,向他傾訴,像黃河一樣夾著千噸泥沙奔流大海,我需要一個容心之所。



只是,時候還未到,我仍要等候。空山靈雨,獨對孤舟,雨傘擋住了從天空掉下來的雨,卻擋不住眼裡掉下的淚,打在風衣上的滴滴答答,已分不清是雨珠還是淚水。想起往事,無盡悔恨,活了這麼多年,從不欠債,有如闊綽財主,一切不假外求,總記著「施比受更為有福」,施恩從不望報,現在看來,都是內心的虛榮作祟,一路走來,竟欠下一生也還不清的心債。想到許地山說蟬,雨珠打濕了蟬翼,蟬掉到了樹下,才奮力爬到樹上,雨珠又打在蟬身上,再一次,蟬掉到了泥淖,雀鳥終於看到了疲憊的蟬。雨珠啊,你知道和我開了個什麼玩笑?一抬頭,看到了基督受苦像,雙眼微閉的耶穌背著十字架,上面還有兩個字:摔倒。真的,是我摔倒,頭破血流,傷口從來未癒合過。這一切,都是自找的。自高的,必要降卑。施恩的,倒要求恩。



離開了,我抖下一身落葉,一眨眼,又見滿身飛絮。隱修士之中,有些是經常勤拂拭的漸悟,有些卻是本來無一物的頓悟,漸悟或頓悟,殊途同歸,我相信,我也終有覺悟的一天。那時,我可以輕輕說出: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有時。


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朝聖-神樂院紀行(一)

還未踏足在大嶼山的島角,朝聖的旅程早已開始,只是一腳踏在修道院的土地上,內心不得不平靜下來,街渡遠去,氣油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逐漸消散,我的心會否也一樣,在這裡過濾、沉澱,在不知不覺中,所有的塵垢,都化為無有?安靜地,我聆聽自己的呼吸聲,吸氣,感謝生命的一切,呼氣,將生命的一切付上。聽到相機快門的聲音,咔嚓,身旁的人捕住了美景,我的眼目很想遊移,但我記住了蔣勳的提醒,視覺進化的代價,是失去靈敏的嗅覺和味覺。視覺是白糖,加得多,膩了也不覺,所有食物都變得甜而不甘。於是,無論如何,我只盯著水泥路,看到不規則的碎石,黑白之間又見壓平了的昆蟲,像標本釘在路上,雨水打下落葉殘花,留下冬去春來的印記。縱然一路上山,呼吸仍然平順,人聲遠去,漸成孤身,時聞鳥語,山頭散發淡淡的幽香,享受寧靜的片刻。


才坐下來,便看到白板上寫著《定中慧》: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知其所止,止於至善。後面還引用了程明道的詩:閒來無事而慫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皆興與人同。一面讀著詩文,一面想到中國的隱士,在淡泊中度日,與世無爭,簡直人間天堂。人在山中,仙也。然後,李達修院長徐徐走來,看上去年不過四十,但他說入修道院已過二十年,屈指一算,也差不多五十了,他說隱修生活很重視「恆居」,從凌晨三時半至晚上八時,以期待的心情頌禱,以感謝的心夜禱,八時就寢。生活自給自足,吃手所種,穿手所造,動極而靜,靜極而動,平衡過活,群居與獨處相輔相成。他們好像中古時期的荒漠教父,每句話都像煉成的純鋼,字字真言,句句慧語,他的話有如聖經所說的,像金蘋果落入網羅中,我聽得入神。


李院長領我們走上教堂,午前經開始,隱修士開始唱詠,我閉起雙眼,聲音在教堂內迴盪,恰似一雙溫柔的手,把我擁抱,我雙手合十,感謝生命裡的一切。我記得讀天主教學校時,老師領我進教堂,我第一次感受到神聖和莊嚴,生命原來可以昇華,在靜默和肅穆之中好像藏著一個永恆的答案。雖然我加入了新教教會,但仍記得天主經的每一句話:我們的天父,願祢的名受顯揚……。我跟著隱修士念,倍覺親切,有回家的感觸。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兩年前的平安夜,我參加了子夜彌撒,去年的復活節,我在台北的天主教堂。莊嚴的禮儀,好像神聖的錨,把飄泊不定的人生,給予週而復始的神聖秩序。


午餐的飯菜,都是隱修士親手種的,我吃得很慢,細細咀嚼,品味土地的豐饒、隱修士的辛勞和上主的恩寵。食物不再只是食物,而是更神聖的一種媒介。食物一直劃分貧殘富貴,富有的鮑參翅肚,貧窮的稀粥青豆,現在我們一鍋同食,大家分甘同味,合而為一,無分彼此。莊神父後來告訴我們,預備飯菜的修士一夜無眠,只擔心飯菜不周,問我們是否飽足。我想,我實在飽足有餘了,現在還有多少人在做飯時,會銘念著吃飯的人?就因為這一份心意和修士的辛勞,這頓午飯連結了做飯的人和吃飯的人、食物和肚腹,更連繫了本來陌生的我們。這頓本飯,本身就帶著聖餐的意義。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談春節

各位同學,過去一星期,為你們朗讀丘世文的《看眼難忘-在香港長大》,他說:緬懷過去,是歷史感的開始;回憶往事,是價值觀的泉源。只有不能忘記舊事的人才能珍惜現在、寄望將來。我有很大的感觸,我雖然正值盛年,但看著香港不斷「發展」,面目開始模糊,逐漸失去個性,舊事舊物被一幢幢宏偉的墓碑取代,有形和無形的文化漸漸成為政府遺產內的名詞,而不再是我們的生活,我怎能不念舊?讀著〈歲晚感懷〉,我更覺唏噓。


我在上一封信告訴你們,我們差不多整個「朱氏」家族,從木屋區搬到順利邨,由於家族連繫很深,過年過節我們都聚首一堂。特別在春節長假,我們表兄弟姐妹好像去宿營似的,住到別個親戚的家,姑姐在年卅晚都說:賣懶賣懶,賣到年卅晚,明天開始,你要更勤力了。吃過團年後,我便靜悄悄立志,明天開始要努力讀書,要考好成績。然後,大年初一,叔公見到我,第一句祝我學業進步,第二句便問我考第幾名。我當時讀小學一年級,告訴他考第三十八。他再問,全班幾多人?三十九人。他說:原來考第二,從尾倒數,真的要努力了。接著,他又問表姐和表妹,她們都說考十名內,補充一句,是全級十名內。我當時很不好受,只希望有一天,我能神氣地、自豪地面對他。現在回想,我理解他們的生活價值,他們胼手胝足,就是為了下一代能出人頭地。春節,就是這種家族承傳,我們活在親族中,在期望下長大,但也學會負起責任,向別人、向自己有所交代。


新年穿新衣,是父母的堅持。我們穿著新衣,到親戚家拜年,從初一至初七,馬不停蹄,從祖父母外祖父母開始,到大伯姑媽,再到姑婆叔公、姨媽姨婆,我們的足跡,遍及觀塘、荃灣、元朗、北角、大埔和屯門。於是,春節不單給予我們寄宿在親戚家的機會,也給我們遊遍香港島、九龍半島和新界的機會,比上社會課(我讀小學時還有這一科)更充實。記得有一年,我大約十歲,父親開車到元朗藍地外祖父家拜年,我很喜歡看到當時還健在的太婆,我和她相隔四代,一直覺得她很神秘,保存了很多歲月的秘密,每次回程,我都有點失落,看著月亮,月亮跟進我,一小時的車程睡得很沉,醒來時,母親對我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到元朗公公家拜年,公公明年便移民到加拿大,太婆也要回廣州,她叫我好好保存公公的利是,直至十五元宵那天,我打開利是,看見一張紅色的紙幣,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的一百元利是,對我而言,那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不過,那也是公公給我最後一封利是,直到他離世,我也沒有再見過他。


我喜歡春節的寧靜,街頭雖然冷清,卻給我空間,讓我享受每個片刻,閱讀《明報月刊》,也始於春節,中四那一年,我出門時忘記帶鑰匙,父母外出拜年,我回不了家,怎樣打發等候的三個小時?於是,我買了人生第一本《明報月刊》,那一年的《明月》介紹新年的傳統文化和歷史典故,我坐在花園長櫈,靜靜地閱讀,也享受寧靜閱讀的充盈感覺。從那天開始,我開始訂閱《明報月刊》,文字也豐富了我的人生。


歲月神偷,偷不走我的春節回憶,當中有清靜的街頭和親族的溫馨。只怕未來的春節,大型商場照常營業,街頭不再冷清時,再沒有什麼春節不春節,只多了一個縱情消費的假期了。





在《師生對話》,我也收到中一學生佩宜的分享,她也有同樣的感慨:



今天的春節特別有意思,因為外祖母的村落舉辦盆菜盛宴。我的婆婆住在大埔,是鶴佬人,特別有人情味,很多叔公都叫我「客家妹」,這個稱呼也歷史悠久了。


這年是村長第一次舉行盆菜宴會,本來在大樹下舉行,大樹就是在球場旁邊的大榕樹,不過那天下雨,所以大家都要把盆菜捧回家人,本來家家戶戶都可以在「大樹下」聚首一堂,但可惜天意弄人。


外婆家訂了兩個盆菜,我們大約三十多人,也是個大家族,回家後,媽媽跟我說:「試問現在還有幾多個村落會舉行這些活動呢?」聽來不無感慨,一位又一位老人離去,我們真的要好好珍惜春節本來的意義。


(是《明月》告訴我為何「新年」會掛「老鼠嫁女圖」的)



2010年3月9日 星期二

老師談寂寞/學生談戀愛

學生長跑後,到教員室聊天,我問她,還和某某拍拖嗎?她說,沒有了,聽了你的話。身為班主任,能影響學生,當然高興,但根據多年經驗,學生是擅變的,正值青春期,他們的心思就是戰場,她今天頓悟,明天又再惘然,要想得通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其實,我也本無意於學生的戀愛軼事,只是她天資聰敏,寫得一手好文章,頗有才氣,中、英語文根柢俱佳,我自然希望助她更上層樓。只是她比同輩早熟,長得標緻,自然成為學兄的囊中物,她也樂於周旋於男孩之間,像渴極了的穿花蝴蝶,我只怕她寂寞難耐,荒廢學業,所以知道她拍拖了,便提醒她一兩句。


她聽我的話,專心學業,我當然替她高興,但過不了一星期,她又拍拖了,我問她為何如此善變,她直接回答,貪新鮮。我問她是貪戀愛滋味的新鮮,還是貪新男友的新鮮?她笑而不語。年少輕狂,有一些戀愛經驗,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如老套話般,發乎情,止於禮,便可以了。我只是擔心,在貪新鮮的心態下,還潛藏更需要處理的問題。我問她,是否很怕孤獨的感覺?是的,她答道,不懂獨處。


這就是早慧的代價,無聊和寂寞的分別,就是有沒有察覺到那個存在的「我」。誰沒無聊過?小時候呆呆地坐著,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也不想做什麼,對著電視,看不到閃動的畫面,聽著音樂,聽不到歌曲的內容,但時間一過,倒頭又睡,太陽出來,又再無聊過。長大了,開始有「我」,電視的畫面驅不走寂寞,音樂更加深了寂寞,只有擠身在人群中,才稍覺充實,想知道別人眼中的我,在朋友的眼中看到自己,身邊都是朋友,就是做不了自己的朋友。和朋友一起,覺得充實,孤身一人,渾身不自在,太多的空間,被寂寞充斥。於是,放學後和朋友閒遛,回家後傾電話,父母喝罵後上網MSN,又或者Facebook再見。尋找別人投射的自己,卻不斷逃避自己。


我對她說,每個人都會寂寞,我也有寂寞的時候?她佷驚訝,老師你也會寂寞嗎?怎樣不會!想起孩子時覺得寂莫,想到生命盡頭時感到寂寞,經歷不能分享時也很寂寞,你們常常問我為何那麼喜歡看書,因為我寂寞。魯益師(C. S. Lewis)說:當你閱讀時,你知道你並不孤單。我書架上書,都是我的朋友,在書叢中,我學會和自己相處,或者說,我學會獨處。其實,大家都上癮,我是讀書讀上癮,有人上了人群的癮,更有人吸毒上癮,都是「自我」在作怪,只是癮也分高低。


她告訴我,沒有珍惜爺爺的關愛,直至爺爺離世,才知追悔,很是遺憾,她邊說邊流淚。於是,我借了《歲月如此浪漫》給她,叫她細讀,這本書是十多位香港教師的回憶文集,我問她,二十年後,她想怎樣回顧人生?每個學生都是獨一無二的,強迫只會壓抑生命,只有空間,才能令生命綻放。再緊張,也要尊重學生的個性。


我享受和她分享的過程,做老師的也無謂太多計較,結局如何,生命自有其進程,只要站在學生身旁,靜靜觀看微妙的改變,以期待和讚嘆,迎接珍貴的每一刻,教師其實也在過自己的人生。



2010年3月8日 星期一

錢理群先生的「債」

讀《我的回顧與反思》也是書緣,在圖書館打書釘,看到北京大學中文系老教授的名字,書卻由台灣出版,好奇心驅使,逐頁翻看,被錢理群老先生的真誠打動,在〈我的人生之路和治學之路〉便開宗明義說:我的研究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還債」,一個是「圓夢」。


他有什麼要還的「債」?他說,是家庭的債、年輕人的債和自己的債。原來他出身於世家,父親是國民黨高官,文革期間,為了劃清界線,他義無反顧地把父親的照片燒了,後來他想起來,卻感到很可怕,為了解釋自己的行為,為了說清自己的故事,他以「自我」作為研究對像,也成了他的「回顧和反思」。


欠年青人,是因為文革期間,一位女學生出於良知,站出來為他說好話,後來那位女生四面受敵,投湖自盡,自此以後,他如此自我拷問:即使我真的罪孽深重,與生俱來,也應由我一個人默默承受,為什麼偏不业寂寞要用青年的熱情來慰藉一顆孤寂的心?對於六四,他雖曾站出來為學生說話,卻為自己沒有盡力保護學生而感到內疚,六四成為「壓在他心上的墳」。


關於他自己的債,也是最沉重的債,他說自己的一生「太多的動搖、屈辱、背叛、扭曲、變態」,他甚至曾為了擺脫自己的困境,連累朋友。他說,文革最大的罪惡,是把人性中的惡誘發出來,使人不成為人。


這本文集收錄了錢老先生在北大的最後十次演講,和《相約期二》(Tuesday with Morrie)一樣,我們像聽著一位充滿智慧的老者,將苦難記憶化成智慧的語言、精神的資源, 他說的一切,無非是要告誡後人,不能重蹈前人的覆轍。正如他己說:一般人能知恥,能自醒就夠了,但作為知識份子,必須從歷史上追問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作理論的思考,提高到理性的層面,總結歷史的經驗和教訓。


當很多人都選擇成為文革的受害者時,錢老先生卻站在懺悔的一邊。他並非沒有受害,他也因國共內戰而飽嚐父子分離之苦,但他仍然選擇背起未盡的道德責任。錢老先生躬身自省,沒有迴避六四,實是中國現代知識份子的榜樣。徐友漁在〈記憶即生命〉說過:作為個體的中國人擅長於博聞強記,但作為群體,經常發生的卻是記憶的空白和斷裂。讀《我的回顧與反思》,讓我們從錢老先生的個人生命,反思整個民族的命運和將來。



2010年3月6日 星期六

香港開埠與全球史觀

上星期二,教育局資優教育組的朋友到校觀課,這次備課和觀課活動,我獲益良多。我的個性有些偏執、近乎完美主義,執教十年,不斷尋求突破和改變,初中的歷史課程,已被我改得面目全非,每次下課,都覺得下一課應該可以教得更好,於是埋頭苦幹,又要做點什麼出來。或者別人聽起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都希望來看看,我也不介意,難得有旁觀者指點,免得我孤芳自賞,自欺欺人也不知。


不知不覺,我已受到許倬雲先生的影響,他喜歡將中國歷史放到世界體系中分析,我的史觀也近乎世界歷史(Global History),以鴉片戰爭和香港開埠為例,過去以民族國家史觀之,會強調英國人販賣鴉片,殘害中國人的健康,鴉片戰爭是不義之戰。我完全同意這個說法,但又覺得還欠些什麼,早前讀卜正民(Timothy Brook)的《維梅爾的帽子:從一幅畫看17世紀全球貿易》,覺得此書很有見地,觀微知著,我也希望學生也知道十八世紀的全球貿易和香港開埠的關係。不過,難題來了,他們只是中一學生,缺乏最根本的歷史知識,真的能這樣教歷史嗎?




為了解決以上問題,我們真的把頭皮都抓破。我們想,整幅圖像應該從哪兒開始?故事總有個起點的。於是,我們先教導了十八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圍繞著生產力提升後,英國需求新的資源和市場,開始尋找殖民地。工業化的英國是歷史上第一個世界工廠,本來無所匹敵,偏偏遇到中國這個古老帝國,還患上了嚴重的中國茶癮,怎麼辦好呢?整個課堂,便以解難方式(Problem-solving Approach)推展,讓學生明白以後一連串結果,都是以困難-解決方法-新困難-新解決方法的情境發生。請恕我將很複雜的歷史問題略略簡化,教室畢竟只是一個模擬的歷史空間,我們必定要在限制的情境內讓學生動口動腦重組歷史(或曰Doing History)。


由於學生都覺得戰爭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不用討論,所以我先讓他們看以下資料:中英兩國在人口(1800年)










中國


31009萬人


英國


1200萬人


世界各地佔世界生產總值的百分比(1820













中國


32.4


歐洲


22.6


美國


1.8


然後要他們以動物打個比喻,其頴說是恐龍與毛蟲之戰,我修正說,這個比喻太極端了,超出了合理的想像,卓楠舉手,說是大象與老鼠。他的答案正合我意,我捉緊他的答案,問同學哪一隻動物會是勝利者?表面上應該是大象,但老鼠卻可能找到大象的弱點。我再問他們,戰爭能解決貿易赤字的問題,還是會製造更大的困難?他們產生疑惑了。


為了讓他們明白,中國並非弱者,我播放《鴉片戰爭》中關天培死守虎門的戰役,讓他們知道英國戰艦在虎門曾吃過敗仗,才北上津。直至後來,談判失敗,再轟虎門,才將虎門攻破。我請他們看年表,請他們從年表中找出虎門慘敗的可能原因。恩惠說,1841年英國佔領香港,有了補給點,可能令海軍變得更強。太好了,我就是希望和學生一起砌圖,一起找出合用的圖像。年表如下:








































年份


事件


18406月初2


英軍艦隊抵達廣州海面,被林則徐擊退。


(電影片段一)


18406月初4


英軍艦隊抵達福建廈門,被鄧廷楨擊退。


18406月初5日至8


英軍北上,攻擊浙江,攻陷定海


18408月初


英軍抵達天津,迫近北京


1840822


清廷派琦善為欽差大臣,至廣州與英軍談判。


184011月至1


琦善擅自同意賠償煙價六百萬元和開放廣州等條件,又答應上奏割讓香港之要求(即《穿鼻草約》)。


18411


英軍侵佔香港,並單方面宣佈清廷割讓香港島。清廷不滿琦善擅自議和,英軍炮轟虎門,關天培戰死。(電影片段二)


18415


英軍侵佔舟山群島,北上天津,迫使清政府賠償煙款,割讓島嶼,開埠通商,並攫取協定關稅和領事裁判勸等特權利益。


184175


英軍增兵來華,率艦隊陷廈門定海鎮海寧波,英軍進入長江


18423


清兵大敗,英軍攻陷上海吳淞鎮江,直抵南京


18428


清政府被迫簽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島。


歷史講求時間和空間概念,能夠從時序關係思考到因果關係,已是突破,我再請他們根據上表,標示出鴉片戰爭的路線圖。



他們從地圖中,看到第一次鴉片戰爭也包括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839-40年,從虎門直上天津,直至琦善南下談判。第二階段是1841-42,從香港上長江入南京,以簽署《南京條約》告終。我問他們,除了珠江口的香港外,還有哪一個地方,在江河出口處,也是優良的戰略地點?紅紅舉手,說是舟山。好了,我預備的資料卡可以大派用場,我以合作學習中的拼湊學習(Jigsaw learning)的方式,請他們指出舟山和香港的優點和缺點。約七分鐘後,他們在黑板上貼出他們的意見。我問他們,哪一個地點較符合英國的利益?子軒說舟山群島。我問同學,從長江西進,會到何方? 子軒說西藏。再向西呢?子軒再說尼泊爾。再向西走呢?子軒說印度!謝謝子軒,我班的才子。我問同學,印度當時是什麼地方?他們學過工業革命的課題,都知道是英國殖民地和鴉片產地。夠了,答案呼之欲出,香港完全比不上舟山。


我再打一個比喻,舟山和香港,哪個是充肌的麵包,哪個是價值連城的金條?他們都說香港只是個麵包,舟山才是金條。我再問他們,小偷和強盜,誰會偷麵包,誰會搶金條?他們都說小偷才會偷麵包。為何1842年英國只做個小偷?因為英國只想解決貿易赤字的問題,偷了香港,不要觸怒中華帝國,也避免戰爭帶來更大的問題。就是了,Problem-solving的原則,其中之一就是減低風險。他們再學習,便更確定十九初世紀的英國只算是個小偷,真正的強盜還在後頭。


鴉片貿易肯定是不道德的貿易,鴉片戰爭也是不義之戰,但學生從這一段歷史,應該明白香港開埠和全球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直至今天仍未改變。只是今日的世界工廠不再是英國,香港也不再是英國的殖民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