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21日 星期二

一星期

原來一星期沒做記錄,果然敵不過懶惰,星期四晚下課後就匆匆入睡,不想再打開電腦,日記變周記:

星期三:故事課堂一完便趕回田裡,舊生C工作完了還落田幫手處理廚餘,將十多桶廚餘(主要是賣剩的桃,有很多看起來還好,只是在畸形的社會下,店主寧願丟棄也不送)堆在洛神花旁,讓我可專心移苗,聽說明天開始下雨,今天黃昏是最好的時機。粟米苗剛夠,發芽率少一些也不行。

星期四:早上舊生M落田採收海芋和蕉葉,拿到劇場做裝置。田裡的閒物竟成了城市的奇觀,不可思議,原來網購回港,一株海芋(美名為滴水觀音)連運費要花上百多塊錢。午間下起大雨,一身鬆了,晚上可安心上課。覺得通識/公民課堂的交流很豐,學生少、但認真,從眼神中看到他們思考未來的出路。今天討論的課題,主要是通識/公民科的歷史,從雅典城邦一路到啟蒙運動,學科、跨學科再到進步主義,精義論、進步論和均衡論取向之間的張力。下課後趕到旺角接K,然後到大角咀餃子王買雞粥,回家吃宵夜。

星期五:自我放空一天,早上還在掙扎到哪裡吃早餐、是否要到長洲、要先洗車嗎?本想清清靜靜,最後還是俗務纏身,吃過早餐,不再掙扎了,就去貝澳吧,在黃槿樹下開了帳篷,端坐其中,看德富蘆花的《自然與人生》,從十一點到三點半,聽海浪起浪落的沙沙聲,陽光偶爾伸手入篷,海風也不時探頭入來,表面是獨處,實際是靜心與自然相處。午後跟好友S吃下午茶,看著吐露港的景致,盡力留住美好的。

星期六:學社終於走到終點,大家都同意解散,還以為自己可以很灑脫,晚上徹夜無眠,往事如走馬燈在腦際徘徊,一切都清清楚楚,唯一寬慰的,是沒欠別人的債。這樣有始有終,算是有個交代了。晚上和Ricky吃晚飯,東拉西扯,本想離開香港前跟他到台灣走一轉,當作餞別之旅,現在看來,應該不能成行了。

星期日:睡得不好,看著天由黑轉灰,鳥兒啁啾,喚醒了太陽,不再迫自己入睡,早起,怕塞車(突然寫不下去了,究竟我在哪裡吃早餐?因為失眠那個早晨的記憶都消失了嗎?)之後的記憶也是模糊的,午後下雨,我下了田,再移些白粟米苗,採收茄子、番薯葉和秋葵回家煮晚飯,都忘了?

星期一(昨天):早上起來回了些信,備了課,出門到天水圍的小學,計劃一下種植活動的細節,怎知老師說學校要求入校導師要簽「聲明」,很抗拒,最後一年,不要搞我吧。從天水圍坐巴士到上水,半夢半醒做了些夢,晚上到荔枝角逛一下文青市集,沒買任何東西,但看到年青人的面容,很不捨。

2021年9月14日 星期二

提問

雖然是最後一年,但下課後仍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徹夜難眠之際,想到以下幾點:
1. 提問的目的,不止於檢視學生知道什麼或準備告訴學生什麼,而是邀請學生和教師一起進入歷史探究之旅。因此,課堂的探究問題必然是教師最感興趣及好奇、而且對答案不完全確定的問題。

2. 提問不只是教學方法,提問本身便是目的,培養學生的思維習慣(Habits of mind),所以歷史教育的重點在於學問、而非學答,能夠提出好的問題,才能獲取好的答案。

3. 歷史之源指出,歷史研習的兩個特徵(作者其實用了virtues這個字)是好奇與質疑,所以歷史教學的目的,不是要學生認識一連串的史實而信仰某一套價值系統,歷史教學反而令學生意識到自己的偏見、並對「現實」產生質疑。提問,其實是不斷探問可能性。

4. 我們很多時的提問,只在於了解學生所知的substantive knowledge,何人、何地、何時、概念名稱等等,這些substantive knowledge,有些源於教科書,有些來自家庭及媒體,也有些是學生自身的經驗,當學生呈現了所知與不知後,教師才開始教學,而提問的作用,便是幫助學生從未知到得知,這個過程需要用到的,便是procedural knowledge了。

2021年9月13日 星期一

想抖下

 一早起身沖杯咖啡吃幾片麵包,打開電腦覆電郵備課,污衣籃滿了,開機洗衫,肚痛,上廁所,看一下新聞(其實已沒什麼新聞好看,只是無聊看一下網上論壇),整理一下明天用的課堂簡報,洗衣機響了,晾衫,天氣悶熱,窗外灰濛濛,呼吸困難,已經十點半,出門到小學進行工作坊。

小學生真可愛,第一課時表現悶悶不樂,入不了自己選的組別,被教師編到故事組,沒精打彩,三堂過去,他們今天一見我,便叫我導演,留了一把長髮,真的可以洗去教師味,同學繼續創作,三位導師現在得心應手,我只是偶爾入組幫同學集中在故事創作。

一小時過得很快,下課後買魚回家預備晚飯,連等車花了一小時,洗好魚醃了雞翼,三點了,天氣更熱,很不想落田,但四點收廚餘,要洗桶還桶,而且天氣悶熱,淋水也要兩至三小時,無奈落田。為何咁辛苦?不要問,只要做。

把五桶廚餘倒在洛神花旁,廚餘桶太大,我已拉傷了腰,不敢再搬重物,唯有一桶分成兩桶,走了十轉,很辛苦,鄰居見我,問我為何不晚些才落田?農務太多做唔切。淋水時除粟米田的雜草,四點半收廚餘,六桶,放到田邊,等人幫手再處理。趕快替粟米苗澆水,又花了半小時。

五點半回家,阿姨見我全身濕透,笑我在最熱的時候落田,無法子,回家煮晚飯。瘋狂喝了一瓶檸檬水,洗完澡,休息了半小時,然後蒸魚、蠔油茄子炆雞翼,吃完飯,累透了,本想放棄唔打網誌,但想堅持,完。

2021年9月12日 星期日

歸零

朋友決定移民加大拿,不再回港,我的如意算盤打不響,本來打算無縫交接,屋和田都送給朋友,但現在要重新籌劃。住屋方面,很多傢俱拾不得棄掉,送人是沒有所謂的,但送到堆填區就太可惜了,有些跟我了十多年的,有些則新一些,但都有感情,都是有用之物。至於農田,更是萬般不捨,一手一腳湊大了,由荒田變成良田,四季皆有所出,只想交給有心有能之人,繼續打理這一畝田。

至於我,收到朋友不回來的消息,我好像更清楚要走上歸零之路,reset人生,看電視節目,特別愛看BBC的尋找世外野人等紀錄片,看書也深受農莊生活和湖濱散記等類型吸引,少年時便迷上隱逸詩,我之後的人生,可能要返回初衷,圓隱士之夢。

2021年9月11日 星期六

勞累

原來兩天沒有寫網誌了,開了學,星期二、四晚回到家裡已近十一時,在腦真空的狀態下難以做記錄,連續五天早上到小學做故事工作坊,昨天晚上趕到父母家替老大慶生,說好的風球沒有來,還熱浪迫人,淋水收廚餘,腰還是很痛。幸好朋友幫忙,減輕了些壓力。累了,早睡。

2021年9月8日 星期三

說故事

小朋友的想像力真的嚇我一跳,再到錦田的小學,便想起昇平學校的建築特色,四合院的格局,校園四邊以十字路串連,正中央是圓型花園,天圓地方,學生不知不覺在中國文化的世界裡學習。我以《島國的孩子》為藍本,邀請他們一起創作。

1. 從樣貌想到名字:可能受我影響吧,我以自己的名字為簡介,小孩子聽入了心,便覺得故事主角的黑人少女也姓朱,朱古力的朱,象徵黑色,頭髮也是標記,爆炸頭、磨菇頭,然而,在他們眼中,黑人女孩是美麗的,綜合他們的創作,我便替主角取名「朱麗菇」,同學哈哈大笑,替角色命名,也讓他們對之後的故事創作產生擁有感。

2. 島國地圖:這十多位村校小孩的創意天馬行空,估計與村校寬鬆的文化有關,同學不單想像島國的事物,還與黑人女孩的模樣連繫起來。有同學說:火山爆發,染黑了小女孩,而火屑把她的頭髮燒成爆炸頭。另一位說:島國有九個太陽,把島民都曬得黑黑的。

3. 畫出聲音:這個是我最喜歡的部份,我請同學畫出聲音,有些同學畫很多圓型,有些則以線條表達,有些填寫歌詞,我請他們唱出來,其中一位黑人小孩真的以類似beatbox的方式打拍子,整個課室也充滿笑聲。

4. 查問歷史:我請同學幫忙,向婆婆發問關於自己的故事,有些同學玩得太興奮了,問了幾時死呀、會否吃屎等冒犯的問題,但我覺得這才是教育的契機,因為明天將會邀請家長與同學訪談(我太大意了,竟用了真人圖書館這個字眼,同學一頭霧水),我請同學思考:哪些問題會令婆婆不開心?有哪些問題婆婆無法回答?到那個時候,同學便籂走了不合宜的問題。

5. 創作結局:這是我最喜歡的部份,同學在白紙上畫了不同的情景,介入故事的發展。對我來說,與學生創作故事,就是engage他們、empower他們,將他們放回學習的中心。結局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小時的故事創作充滿笑聲和滿足感。

2021年9月7日 星期二

歷史教育與責任感

大概是最後一年分享歷史教學法,第一次以紮辮穿牛仔褲的形象上課,為何?可能是一種反抗吧,在最壓抑的時代,就做一些破格的事情,生活中有很多微小的抵抗,有些抵抗本來微不足道,但在某個時候,又能保存那僅有的個人意志,同時在練習,不要太理會旁人的目光和評量,若然旁觀者以貌取人,就由他們了,自己樂得清靜,也是鍛鍊獨處的方式。

歷史教學法第一課,做了些改變:
1. 請同學就課程綱要提出意見,他們有權建議增加、減少課程內容,亦能指出最關心的部份。(理念:我以往大多照本宣科,宣示完大綱,問同學是否清晰便算了,但備課時發現,讓學生參與課程的制訂,也是一種加強課程擁有感的方法,也是民主實踐,課程是共享的,他們都是大學畢業生/教師,絕對有能力參與課程大綱的建構。)

2. 請同學細讀歷史/中史課程宗旨,寫出最困難或最認同的部份。
(理念:雖然我教的是歷史教學法,表面上就是講授、圖示、板書等等,但有多少歷史教師認真讀過課程文件?有多少真心認同?過去兩年,課程理解是我做得比較少的部份,我希望今年能多做課程理解的練習,增加教師對課程的擁有感)

3. 有意識地運用問題作教學開端
(理念:歷史就是探究,探究即由問題入手。今年備課時,我更意識自己是否讓學生產生疑惑。讀課程大綱時,我問他們要增加或刪減什麼部份;讀課程文件時,我請他們思考最認同或最感困難的課程宗旨。)

4. 增加自我介紹的部份,選擇照片
(理念:自我介紹即敘事,說自己的故事就是個人歷史,有何重要事情?選什麼照片?為何要如此示人?這不就是歷史學者做的事情嗎?歷史即生活)

5. 承認不安
(理念:在新常態之下,即使沒有恐懼,也充滿不安,與其否認,不如直視。我承認自己不懂得處理歷史教育與「新」國民身份的關係,也不知紅線何在。既然無法處理,不如就先懸空吧。無論我有百般對,或者千般錯,全心保存真的我。)

2021年9月6日 星期一

開學

今天是我的開學日,早上便到錦田的小學上課,可能有些緊張,加上農務繁重引致腰酸背痛,昨夜睡得不好,看時鐘從兩點、三點,到四點,最後一次看鐘,是五點,差不多黎明,朦朧間睡了,但意識還是提醒自己要早些起床,七點四十五分,鬧鐘響了,頭還是很重,掙扎了一下,起身煮咖啡,準備到小學。

同樣拿起結他分享大帽山的故事,但心情好像不同了,看到小孩子,他們的將來會如何呢?能否保持獨立思考和批判力?與S談起近況,她說論文做了些修改,雖是小修小補,但還很在意修補的意義。在文字就是罪證的年代,我們都怕自己的文字牽連別人,說話太小心,思想便很沉重。說著說著,聲音沙啞了,我遞上僅有的張巾,看見她拭淚,想起過去十年斷斷續續的合作,從泥土、社區到共融,大家都在找改變的空間,不用大步走,創一些小不同就好了。

A來探訪同學,她本來是副校長,剛辭工讀神學,一見她,我便說懷念兩年多前在荷蘭的交流活動,回想當時,歲月靜好,雖有些憂慮,但滿懷希望,面對危難,香港人奮力一搏,那種團結感,我畢生銘記。到了今日,也沒有什麼好後悔,有人不惜殺雞取卵,瞞得了一時, 瞞不了歷史。

匆匆回家吃個午飯又趕落田,旱了幾天,水坑也涸了,花了很多時間才抽了些水,然後又要收廚餘,腰痛還未退,便要咬緊牙關堆肥養田,我不斷提醒自己,既已進入倒數之時,便好好享受每一刻。

2021年9月5日 星期日

內戰

讀余英時先生回憶錄,很多啟發,如下:
1. 余先生從動機人格論歷史人物,汪精衛等人可能避免中國落入蘇聯之手,才接受傀儡政權的安排。賣國賊與忍辱負重,只差一線。

2. 余先生親身經歷國共內戰,死裡逃生,若不是爸爸叫他從第三班機轉到第一班機,少年的余先生便已喪生於空難,中國史學也失去了一名泰斗。

3. 余先生後發先至,自學成才,現在社會還有這種機會嗎?

2021年9月4日 星期六

包裝與解魅

余英時先生談五四運動,與我們這些後學比較,他能以第一身觀察,並抽離反思這個歷史議題。我們所認識的五四運動,基本上不是運動本身,而是戰後兩岸史家及政權不斷包裝的概念,民主、科學、愛國、啟蒙等等,都是後來加上去的。余英時先生以同時代人的身份,指出五四對他而言,就像是遠在天邊的社會事件,胡適和陳獨秀等五四知識份子,對他而言只是個有名氣的讀書人,並不如後來的歷史記載般,以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氣勢席捲全中國。

歷史在時間的維度上離我們越來越遠,但某些歷史事件卻吊詭地成為越來越接近我們的生活,我們被加上濾鏡看世界,卻不知道濾鏡的存在。歷史教學的難點,就在於要學生意識到濾鏡的存在。然而,當教師受到上頭來的壓力,要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替學生戴上濾鏡,赤色的濾鏡,那麼教師又如何自處?批判如何成為可能?

說實話,很佩服五四知識份子的勇氣,即使當時的共產主義信徒如陳獨秀,也是冒著生命危險批判傳統和政權,正如狄德羅形容伏爾泰:在我們心中激發出一種對說謊、無知、偽善、盲目崇拜、專制等強烈的憎恨。而政權最討厭的,正是伏爾泰這樣的知識份子,因為他們能驅除麻木,使人採取行動。

我想的是兩個問題:

1. 將來我如何述說和解說在香港發生的一連串運動?我能否以解魅的方式理解和述說這些歷史事件?

2. 我能否具備伏爾泰的勇氣,以知識激發追尋真理的熱情?

2021年9月3日 星期五

故友

讀《余英時先生回憶錄》,赫然看到故友翁志羽的名字,心頭一震,舊日在馬寶寶社區農場開會的片段又湧上心頭,那些月露星稀的晚上,大家開會討論對策,做社會影響調查、拉橫額、導賞工作坊等,希望拉倒東北規劃。不論與會者說得面紅耳赤,志羽兄都是默默地安坐、用心聽,有時候,當佳佳感到乏力疲累的時候,便會依著志羽兄,就像手機充電一樣,過不了多久,佳佳回復戰意,又出謀獻策。

余英時先生說志羽兄替他尋回十三、十四歲的模糊回憶,而我讀余先生的回憶錄時,也勾起了志羽兄在生時的片段,那時候我已離開學校,專心做口述歷史,而志羽兄也是歷史愛好者,他研究文獻的功夫比我更仔細,南美華工、街頭小店的歷史,他都朗朗上口。對了,他曾跟我說過訪談余英時先生的事情,但那時候我只專注在農村的口述歷史,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我在余先生回憶錄中看到志羽兄的名字,才想起來,但都遲了,真佩服志羽兄的用心,連余先生遺忘了的少年故事也被他找回來。

收到志羽兄離世的消息時,我正要往圖書館的路上,感覺很不真實,然後腦海中閃過兩句話:來不及說聲再見,留下了許多思念。之後便寫成了一首歌,可惜至今還未有機會送給佳佳,怕勾起她的悲傷。我上一次唱這歌的時候,是記念梓樂。人生匆匆,幾許何曾。人到中年,有時會幻想自己突然離開的情景,離開香港也好,離開此生也好,做好斷捨離的功課,才能輕鬆上路。

2021年9月2日 星期四

早水蘿蔔

鐵片打草,魚絲再打,耙草,淺耕,再清草,挖洞,播種,落堆肥,蓋網,一個人在田裡,很累,特別是陣雨後出猛太陽,汗水不斷濺濕泥土,只好跟自己說,再做一下吧,好好享受最後一年在香港種田的日子。

2021年9月1日 星期三

記憶傳授人

 有些書,買回來的時候,就只是一本待讀的書,直至你墜入深淵,才看到書架裡綻放微光,好像徐賁的《統治與教育:從國民到公民》,正當我愁煩教學的路如何走下去時,突然記起這本書,就救命索,把我在下墜時拉住。

在序言中,徐賁引用了對國作家Lois Lowry的片段:這個國家的記憶是由專門的記憶傳授人保管的,其他人不得擁有,關於過去,所有的國民該知道或不該知道的事情都是規定好了的。

徐賁再引用林賢治先生的《烙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集體記憶》的話,指那些接受了黨的教育的黑七類子女,除了極少數較為開朗、豁達,願意跟人們交談來往者外,大多數長成內傾的性格,自卑、畏葸、被動、沉默寡言,離群索居。對這些被教育者來說,教育是一種心靈的摧殘,留下的是終身難以癒合的烙印和創傷。

不管那是什麼教育,教師要負責的,首先是學生和他們的心靈,背後是人類和生命的延續,不管政權要教師教什麼,教師必須敢於拒絕,必專心一意為心靈負責。

我應該要花時間細讀,為未來一個學年尋找出路。

2021年8月31日 星期二

歷史思考非自然之事(一)

Sam Wineburg,歷史思考大未來:勾勒歷史教學的藍圖。

頁19: 歷史思考要求我們調和兩個衝突的立場。首先,我們既有的思想模式是傳承而來,我們的確無法擺脫。其次,如果不設去超脫,我們必定會變成麻痺無知的現在主義(presentism)者,只圖把「現在」所知灌入「過去」之中。

思考:歷史教育是使學生察覺到自身的既定看法,或曰偏見,此即吾師史伯川教授(Prof. Barton Starr)所說:歷史的第一課,Know your bias。教歷史之難,是要學生unlearn自己的成見。

頁38-39:李維所提到的問題實際上包含了三個層面:1. 你為什麼不逃走?2. 你為什麼不反抗?3. 你為什麼沒有躲避而讓他們逮到你?......這位年輕學子無法相信,竟有這麼多人錯過逃走的機會,而這在他看來是非常容易的事。要借閱Primo Levi, 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此外,《六人:鐵達尼號上的中國人》也是很好的引入。

思考:這是現在主義的絕佳例證,學生以自身「安全」的立場出發,反問受害者為何不設去逃避。然而,經過2019年,香港的學生可能更容易理解逃避的困難或承擔的抉擇。如果運用在課堂,《翻牆熱氣球》可以是引起討論的媒界,呈現「離開」的困難。

頁67:重拾「歷史感」問題的心理學家。他們努力提醒了研究者,最能顯示兒童歷史推論過程的,不是他們選出對的答案,不是「只要複述學過的事實」,而是在於兒童推論的本質。他們連結觀念的能力,以及他們自己結論提出的驗證。

思考:教育文憑的課堂,要播放學生討論歷史問題的片段(紅紅和恩惠的討論?),請教師分析學生如何運用史料(甚至乎有沒有運用史料)、如何推論(有否犯下現在主義的問題)?微格錄像不應只集中在教師身上,更要拍攝學生的反應和回答,下一堂一起分析。








2021年8月30日 星期一

夕陽

在長洲發現香港的夕陽,原來如此壯麗,在大嶼山西沉,金光在海面拉得很長,漁船只剩下漆黑的輪廓,點綴在粼粼波光之上,岸邊的長椅泊滿單車,情人、伴侶靜坐,迎來時光消逝,遊人喧囂,但看斜陽的人卻特別安靜,人與夕陽彼此凝視,在等候著什麼?是等待著餘暉消散,還是等待目光遠去?夕陽染紅了彩雲,如胭脂撲在湛藍的天空,我想好好記住此情此景,雖然是黃昏,但在他鄉仍能看見夕陽,遊子之心,以夕陽為記。



2021年8月29日 星期日

胃痛

晚飯後胃抽搐,在床上弓著身才稍感舒服,胃痛難當,開始胡思亂想:究竟是吃得太多,還是食物變了?

其實,今天也沒吃很多,早上吃了煙三文魚班尼迪蛋,午後半件西多士,晚飯的菜,多是自家種,涼拌秋葵、蒸茄子,再加鹽燒魚鮫。然而,買了些平價桃回來,放在雪櫃,也不能再等,上午吃了一隻,飯後又吃一隻 還有田裡收成的大蕉,都黃了,不捨得放壞,晚飯前又吃了半隻,是否混著吃得太多生果,所以胃氣脹了?

還是食物變壞了?粒粒皆辛苦,家教入心,種田以後,更珍惜食物,賣相不好的全留給自己吃,茄子起了黑斑,我切皮後照吃,蜜桃過熟,果肉暗啞起絲,我捨不得掉,都吃,有時覺得自己本身就是堆肥,只可惜排出來的難以回到泥土。於是,我又想,是胃在抗議嗎?身體承受不了嗎?

迷糊間,覺得兩者都不是,主因是我吃得太急,從沒享受吃的過程,連進食也視為工作,想快點完成再做其他事。胃出了狀況,是告訴我坦誠面對自己的心理狀態:人生,急什麼?



2021年8月28日 星期六

和中四的自己對話(一)

執拾舊物,發現中四的謄文簿,讀三十年前寫的《我的小傳》,有些話,很想跟他說。

中四的我:我是在溫室中長大的幼苗,在快樂的家庭下成長,不單父母疼愛我,祖父祖母也一樣的疼愛我,可能我是第一位男孫吧,在家中,我還有兩位妹妹,但姓(性)格可能不合,我們是甚少說話的。

今天的我:你知道嗎?三十年後的今天,香港不再是溫室了,生於七十年代,成長於八十年代,雖然經歷了八九民運,但香港人還抱著希望,你是幸運的,在大家庭中成長,祖父母從順德移居香港,父母在香港出生,你也因為生於九七年前,有資格申請BN(O),那本護照,正影響著你三十年後的人生。祖父移居香港,但心擊順德,爺爺在12年離開了,嫲嫲還健在,但開始腦退化,連你也差點認不出來了,你猜不到吧。你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男孫,嫲嫲一定記得你的面容。至於你和兩個妹妹,關係會越來越差,你讀大學時甚至吵得離家出走,決意盡早搬出去住,直至你們都生了孩子,做人父母,關係才好了。今天的我,很感謝兩位妹妹,因為她們一直陪父母住,我才能放心離開香港。中四的你,大概想不到長大後又要經歷一次別離。高小至初中的時候,很多好朋友都離開香港,袁佬、區峰、阿花等等,有些朋友過了十年又回來香港,但回不了多久,他們又要走了,甚至帶著自己的小孩。想不到我會讀到你的文字,感謝你帶我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青澀歲月,唯一的煩惱就是學業,但原來,那是人生最小的問題。我的小兒子都比你大了,快要升讀中五。明天再跟你聊,謝謝你。


2019年攝於奧地利瓦豪河區


2021年8月27日 星期五

塞車

平時塞車,必定燥底,今日下午載著老大,剛出隧道便看見長長車龍,本來十五分鐘的車程,Google map預計要用上一小時,那一刻,我不單沒有埋怨,反倒有點平和的感覺。平日和老大見面,大家話都不多,交代事務後,很少內心分享,現在車輛緩緩前行,反而給我們機會閒話家常。老大說,他很需要一個人的空間,懷念一個人在海日灣生活的日子。我盡量聽,不給意見,很想從他的話中進入他的內心。

近日執拾舊物,找到老大小孩的相片,總覺得有些虧欠。剛做父親,望子成龍,對老大要求很高,三歲讀幼稚園,迫他背A至Z的英文字母,他只念到K,常想不起L,我教子心切,脾氣越來越差,老大含著一泡眼淚,還是想不出那個活該的L,現在回想,我真的感到愧疚,我相信三歲的他完全感受到我的失望。為何一個L字會讓自己從父親眼中的小天使變為逼迫的對象?

小時候,老大很黏我,即使媽媽抱他他也哭著要我抱,遇到陌生人更會鑽到我懷裡,然而我脾氣差,對他要求太高,見到陌生人要打招呼,要有禮貌,要練琴,要寫好字等等,我越急他越怕,哭了之後我才抱著他說對不起,懊悔非常。最難過的一次,是我離家不久,我想帶他探望爺爺嫲嫲,他敏銳的心靈似乎察覺到有些不對,不論我如何逗他和利誘,他都不肯跟我出門,最後甚至嚎哭,我心痛如被刀割,只求天父好好代我療治孩子心靈的傷口。

我們有過許多難忘的片段,飯後一起到公園踢足球,在滑梯間玩兵捉賊,騎單車到梧桐河,在電影院裡闖蕩世界。在車子緩緩前行時,老大問我是否為未來準備妥當,我說我少年的夢想是成為旅客,背著結他流浪。我說,大家也走好每一步,將來我可能靠你,你也可能靠我,未來都不確定,努力為對方預備吧。人生難得可以慢下來,塞車也可以很浪漫。





2021年8月26日 星期四

敬而遠之

朋友問我是否有空飲杯咖啡,麻煩了朋友,也很久沒見面,就喝杯咖啡聊聊近況吧。

早半小時到,咖啡室旺中帶靜,雖有些老花,除下眼鏡還能專心讀書,思考歷史教育的事情。

看到有人在身邊打探,原來朋友已到,我留了長髮,埋首閱讀,朋友認不出我,我便叫住她。她點了杯咖啡,彼此問一下近況。我問,近半年忙嗎?朋友說:不是忙於工作,時間都花在靈修。噢,我心想,還是避不開宗教話題。

我也有信仰,亦追尋靈性生活,但對我來說,那部份是很私密的事情,形諸外的時候,也不用強調行動出於靈性,在別人眼中,靈修者只是個正直、尋求公義、悲慈的普通人而已。

朋友問我:還有上教會嗎?

這個問題,很久沒人這樣問我了。我有否上教會,干卿何事?我已經很久沒向牧者報告靈性狀況。隨便回答後,朋友又說:近日有些牧師參加我們的靈修中心活動。唉,又向我硬銷她的宗教活動和靈性操練。不論哪個宗教,我都很怕熱心「自覺」聖徒。很多人誤把宗教看作靈性,於我來說,兩者完全不同:

宗教:外在、行為、自覺、超凡、排他、自我感覺良好

靈性:內在、自省、平凡、謙遜、兼容、生於憂患

我無語,不想再生枝節,東拉西扯便算。

朋友又問我:打針沒有。我答:有。為何?朋友追問。中小學要求導師要打針,沒法子。

是的,我孤寒,不捨得每兩星期自費檢測、貪方便、想隨時離開香港...又如何?

朋友問我,知否不打疫苗的原因?我開始失去耐性:陰謀論?研發時間太短?

朋友見我沒有說出她心中的答案,拿起手機,問我是否想知道不要打疫苗的原因,我直截了當說不想知。她叫我多吃維他命C,多加靈修,應該沒事的。

我心已很不是味意,我頂,你估我想打針?我也想不吃人間煙火,完全脫離俗世,但人在江湖,有仔要養,工作與學校相關,肉隨砧板上。人間很危險,你還是先去天堂吧。我心想。

她繼續說自己堅持不打疫苗,如果非打不可,連船也可以不撘,生活在離島。

我很後悔,我應該更決絕一些,做完要做的事便離開,咖啡錢也省下來。四點半,我說要走了,避開繁忙時間,她匆匆趕到靈修中心,我繼續做個俗人。再見,沒有下次。







2021年8月25日 星期三

歸宿

自從下了決定,心裡想著的,就是為喜歡的物件找頭好人家。

早上與兩位大學剛畢業的少女開會,突然想起她們都愛看電影,我告訴她們離開的決定,想替心愛的電影書找個歸縮,我問她們,會留在香港嗎?她們點點頭。我再問她們,可以替我照顧電影藏書嗎?有一部份是二十年灣仔某書店火災後我搶救回來的,書邊燻黑了,但無減它們的價值;有些是絕版書,如石琪影話集;有些是舒琪開電影書店時我從外國訂回來的;有些是市政局發行的電影節特刊;還有《霸王別姬》的scipt。

她們聽到後很興奮,我又想到,不如把DVD也送給她們吧。有教父、奇斯洛夫斯基的十誡、他們在島嶼寫作等box set,當然還有法國、意大利新浪潮、日本經典等電影。她們不斷大笑,說要買電視了,我立時說,不用啊,我送給你們就好,還有音響。她們的表情好像難以置信似的,說要給我錢。我再問:要焗爐嗎?原來其中一位少女想賣麵包維生,我的焗爐是專業級的,除了烤焗外,有對流熱風、蒸氣及發酵功能,都送給她們。

那一刻,我放下了心裡的擔子,又替喜愛的事物找到個懂得欣賞的人,那種滿足感比金錢交易更令我愉悅。努力活下去、快樂活下去,用你們年輕的力量,帶著無懼的笑容。



2021年8月24日 星期二

麒麟果

這些麒麟果苗,移種已有兩年,本來只有兩、三尺長,移到農田後,長得很快,但不知是否用得太多菇糠惹來螞蟻,麒麟果長到五、六尺左右便凋謝,貼近泥土的莖幹開始被蛀蝕,也想過一了百了,移除便算,怎知過不多久,剩留的軀幹又活過來,我放在苗盆裡養著,放在苗棚,也沒理它們。過了半年,植株又再長過,又有兩、三尺高,天助自助,既然麒麟果還未肯放棄,我也沒理由要把它們送去堆肥,今天下定決心,移植在近生活棚附近的位置,有果網給它們依傍。

心境轉了,對田間一切又多了一份情,希望盡力讓作物安好,除了移種了麒麟果,亦移種了番薯,那是半年前父母家的剩食,我同樣放在盆裡,不知不覺,又長出很多藤蔓,於是又移在靠近生活棚的地方。最後便是黃薑了,四個月前收成後,摘下子薑等待發芽,六、七月太熱,農務又多,總提不起勁移植,這陣子秋風起了,再不移植便會耽誤,下午一時左右36度下鋤田移薑,辛苦非常。

兩點收廚餘後開坑養田,收成蝶豆花明天送給親友,忙了一個下午,望著農田,心裡有點不捨,別了,最後一年,大家保重。希望在他鄉能找到一畝田,靜靜地生活,自種自食,有閒情筆耕,記下這十年經歷過的一切。



2021年8月23日 星期一

流動的意義


意義流動多變,這一刻,你覺得找到生活的意義,義無反顧,不斷行動,朝目標進發,不管現實多麼熬人,腦海裡只有應許之地的風光,甚至乎,流出的汗水都成了流奶,滿嘴灰塵也甘之如飴。直到目標就在眼前,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這裡就是終點嗎?不是眼前的景色不夠美好,而是人生還在繼續,空氣呼出後又吸進來,雙腿很累,但還未想伸直,應許之地就在這裡嗎?海市蜃樓或許殘酷,但對岸的風景卻是前行的動機,要只它不消失、只要它在視野之中。放下所有,發現自我,又向前行。

2021年8月22日 星期日

歷史文本

構思歷史教學法的課堂,要將教師視為歷史學者,先給他們閱讀一手資料,並請他們分析潛在文本的意義,Samuel Wineburg選取了Battle of Lexington及相的一手史料(信件),給歷史學者分析,並觀察他們運用的歷史思維,其中包括:歷史脈絡、作者意圖、當時讀者的反應等等,歷史學者大多先就以上問題提出疑問,再思考需要尋找的二手史料。

如果我將這個練習搬到課堂裡,步驟如下:

一,選取歷史課程包含的一手史料

二,教師thought aloud,意識自己所運用的歷史思維

三,與教科書作對比

然而,我必會面對教師的挑戰:如何處理課時不足的問題?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太大。

2021年8月21日 星期六

最後一里路

自從做了決定後,無盡的跑道突然有了盡頭,本來輕鬆的步伐變得沉重,不知終點的話,便從容地跑,知道終點在前頭,反而不斷計算,很想再落力去跑,每一步也沉重,最後一里路才最累人。



茄子

近兩個星期,不知是否多雨,出現染病情況,首先是長了斑點,表皮出現凹陷,陷落地方呈黑褐色,然後腐爛,整顆脫落在果網裡。其實,過去兩個月,我已經很感謝茄子的給予,烈日暴曬也好,狂風暴雨也好,茄子都在努力開花結果,我需要做的農務,就是用網袋包好果實,避免果蠅侵害。高峰期的時候,每星期收成四十多隻茄子,有些送人、有些奉獻,留少量自己吃。

今季第一次種兩列茄子,共二十多株,一列表現很好,另一列結果較少,而且植株瘦弱多病,今天已清理瘦弱的那一列,但另一列茄子的收成已近尾聲,但仍不斷開花結果。為何兩列的表現如此懸殊?我估計有以下原因。

一,移苗時機:第一列的移苗時間於四月,清明的毛毛雨令移苗拔長,另一列遲了三星期,太氣太熱,不利幼苗成長。

二,田列的養份:第一列種完豬乸菜後,開坑倒廚餘後休田三星期,之後才移苗,移苗後也在茄子植株旁不斷加堆肥。第二列本來種了紅菜頭,移茄子苗之前沒有加上任何菇糖或堆肥。

三,除草:第一列較接近休息點,農務之間會順手拔除長在茄子邊的雜草,但第二列遠離休息點,除草也較少。

四,日照時間:這點我大肯定,第一列的日照時間不長,樹影有時會檔住陽光,但不知是否這樣,茄子可避免夏陽的曝曬,反之第二列茄子較空曠,硬食日曬雨淋,影響了收成?

無論如何,今年初春培苗清明移苗的時機是恰當的,而且附側枝和包果實的方法有效阻止果蠅的侵害,明年可以重覆這個模式,但可嘗試種植不同品種的茄子,如白茄子或圓茄子,令農產更多元化。



2021年8月20日 星期五

自由

已經兩星期沒有見老大了,學費、零用、時間等問題,全都未談清楚,憋了很久就是想今天拿出來聊,但終歸還是未能見面,老二提議看《爆機自由仁》(Free Guy),昨晚睡得不好,越夜越清醒,想著要跟兒子要說的話,看一下時鐘,兩點,嘗試去睡,再看時鐘,三點有多,不知何時失去知覺,早上醒來頭仍很重,所以人場看電影,也希望找個可以小睡的空檔。

《爆機自由仁》的橋段,有點像《西部世界》(West World),電影裡的角色不斷重覆同一套劇情,但他們渾然不知,每天都對著金魚說早安(金魚象徵被困的角色?我們以為自己很自由,其實和金魚沒有兩樣),穿同一套服裝,說一樣的對話,遭遇同一個情景。劇情和人生,真的能類比嗎?我們怎樣知道此時此刻是創世以來獨一無二的片刻,而未不斷重覆的劇情?《西部世界》也有類似的橋段,主角總在某一刻察覺生活不斷重覆,而那種重覆並非自決而來,於是他們突破既定劇情,甚至是自己編寫劇情,做自己的主人。

老二問我是否喜歡這部電影,我只能說未有驚喜,Guy走到海邊伸手觸摸邊界的片段,令我想起《真人表演》(Truman Show)給我的震撼,與《真人表演》相比,《爆機自由仁》太依賴愛情的元素,原來程式編寫人員將自己對某個女孩的愛寫進角色中,才令Guy脫離了遊戲劇本,但對某位特定女孩才產生愛情這回事,不也是一個劇本嗎?如果AI真的能演化為非物質的生命體,應該連這個早已被編定愛上某個女孩的情節也能突破吧。老二說電影有很多梗位,例如在完場前Guy拿著美國隊長的盾牌,觀眾都笑起來,老二說,那個片段是美國隊長對決寒冰戰士的翻版。可能我看不懂這些梗,所以沒有什麼共鳴。

談AI的演化,更有說服力的大概是《觸不到的她》(Her),電影探討的是AI的核心問題:人工智能會演化成有情感但沒有肉身的生命體嗎?沒有肉身的情感會是怎樣的一回事?沒有死亡的限制,生命的意義何在?看西部世界、爆機自由仁、觸不到的她等電影,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主角不用面對死亡,即使死了,也能以某種形式重生。然而,人終必會死,死後遇有沒有自我意識,若果有的話,那個自我意識必定是與萬物共諧的自我意識,但吊詭的卻是,自我意識又是萬惡之根,怎樣無我地有我?我相信此生的試煉和經歷,就是要錘鍊那個自我意識,去慾存道,萬物歸一。



2021年8月19日 星期四

退一步

三日兩夜的行程結束了,在大澳乘小艇游涌,兩岸寮屋擦身而過,前面的山頭光秃秃的,想必是以前村民上山斬柴,青山成了鐵嶺,山下映照的,是大澳的轉變,從漁村到旅遊勝地,日落西山,我成為遊客之一。第一次在大澳文物館吃下午茶、第一次乘小艇出海、第一次看大澳的日落,沒有興奮,反而有點悲涼,這三天兩夜下了決定,是時候離開了,給自己多留些值得回味的片段吧。

那個售船票的婆婆,我每次到大澳也看到她一拐一拐地叫賣,但從沒想過要買票坐船,出海看白海豚是遊客的玩意,我是道地的香港人,又不是遊客,所以我都是點點頭、搖搖手,繼續行行走走。然而,昨天黃昏看到婆婆累得坐了下來,我心裡不捨,主動走到婆婆身婆跟她買船票,婆婆請我等十分鐘,但我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鐘,期間婆婆望我的眼神,有點歉意,好像不好意思要我久等了,但我抱著閒人的心情,反正有空,多等一點無妨,我一直望著婆婆在街上左穿右插,過不多時又累得坐下來,始終沒做成一單生意,不知何解,雖然同一個價錢,但遊客都幫襯了其他艇戶。

終於上船了,艇上只有我和朋友二人,開艇的是一個老伯伯,沒等多久,便出海了,看著浪花濺過艇身,離愁別緒突然來襲,我只顧望著眼前的海天一色。老伯伯可能怕我悶,說:今天天色很清,望得遠,左前方是澳門,右前方是珠海,再往右看便是港珠澳大橋的隧道入口,右手邊那塊直立的巨石便是將軍石了,是否像極了一位倚山望海的大將軍?我聽得入神,不是因為眼前的景像,而是老伯伯眼中的滄海。我問他年輕時是否經常開艇過海到澳門?老伯伯說:是啊,以前這裡很多漁獲,我們在澳門也有戶口的。

小艇往左繞過去,老伯伯指著前方,那就是桂山島了,很多工程部件就是在那裡造的。我望著海面上不斷轉動的扇葉,海風的浪漫都給風力發電場攪碎了,老伯伯說:今天未必能看到中華白海豚。我說不要緊,白海豚不想露面便由牠們自在吧,我吹吹海風就好。二十分鐘的航程,打道回岸,我跟老伯伯道謝,雖然遊客只有我們二人,但老伯伯仍用心分享。老伯伯笑說,都沒有所謂,遊客等太耐也不好。我說,我下次帶父母來大澳,必定再搭他的小艇出海。

日落月升,殘月披紗,大部份遊人隨最後一班開往屯門的渡輪離開了,我看到了原來的大澳,小店關門,街燈暗淡,有些村民歸家做飯,有些坐在碼頭的長椅看海,珠海和澳門的大樓儼如海市蜃樓,在對岸冒起來,夜空厚雲中劃出閃光,餘暉的染紅了遠洋。一年後,我還會在這裡看日落嗎?



2021年8月18日 星期三

真誠面對

與其掙扎掩蓋過去決定帶來的改變,不如乾脆承認改變無法挽回。要改變的,不是改變本身,而是對改變的理解。太多人將改變看為錯誤決定帶來的負面影響,於是終身活在罪責中,尋找救贖。然而,放下執念,是即為是,孽既隨身,便擁抱前行,每人都有自己的功課,能否得贖,不全在自己功勞,道了歉,還要看承擔,是否原諒,又是另一回事。

2021年8月17日 星期二

抽離

生活充斥著責任,播了種要淋水,發芽後要除草,茁壯了要落堆肥和上泥,還有留意農作物面色,捉蟲、摘枝、蓋網,世事千變萬化,無時無刻不在要求生命作回應,觀察世界再與世界互動,是很浪漫的想法,但有時候真的想靜下來,靜止不動,不去思考下一步的動作,將自己抽離於現實,希望能看清自己。

昨晚還在收廚餘,今天已置身在另一個環境,又到長洲。上兩個星期來去匆匆,還未有時間閒遊,帶著三位少年,心裡還有一大堆責任:希望他們吃得飽、看得夠、睡得好、玩得盡興。所以,我一人分飾司機、導遊、領隊和金主的角色,希望他們有個美滿旅程,還願意和我再出遊。今天則不同,我只是純粹的過客,不用擔心誰會悶了,誰又是否滿意。舊地重遊,經過籃球場,還是會想起兒子打籃球、姨甥女蹲著拍照的時光,那個畫面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我再到那個籃球場,還是會記起少年的他們。

就如我下午鑽到長街窄巷,突然記起中三時和好友租住長洲村屋,拐了一個彎,啊,好像是這裡,那個瘦長的年輕人背影,好像是我,旁邊是何轁、雞佬、老啟、鄧沖、歐佬,還是我記錯了呢?那個通宵達旦打牌、無憂無慮的我們。隔了三十年,我才再到長洲過夜,到處可見年輕人開的小店,我老了,但長洲更年輕了。

走過橫街,看到落地玻璃貼著一份昔日的蘋果日報,我雖然看到「歡迎參觀」的標貼,但店舖試業中,感覺像辦公室,還不敢唐突進入。小店裡的年輕女子看到我駐足店外,走出來跟我打招呼,請我進去參觀。店的一邊放著酒品和少量雜貨,另一邊則放著曲奇和蛋卷,完全不想我想像中的雜貨店,我知是同路人小店,便買了兩枝手工啤,店主請我坐下慢慢喝,然後自我介紹,他本來是區議員,剛辭職,希望將辦公室變為小店繼續支付議辦工作人員。期間有婆婆入內,說要投訴社區太多樹引來了鼠群,店主答應會跟進。婆婆離開,店主感嘆,街坊還不知他已辭職,但他仍會繼續服務街坊。香港有很多有理想、有心的年輕人,誰要將他們迫進窄巷?

今天沿著小店地圖,走訪了很多小店:茶餐廳、雜貨店、小吃店、米線店、甜品店、咖啡店,我都想支持一下他們,只是我錢包和胃容量也不多,只能送上祝福。望著夕陽西下,有點悲涼,這會是我在香港的最後一年嗎?想不到,在香港這個家,我也只能帶走回憶、留下足跡。



2021年8月16日 星期一

線索

舒琪曾經跟我說,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上天給我們的線索,我們要學習解讀這些線索,走人生的路。

上星期開始失眠,越夜越精神。完成所有工作後,躺下來,思緒如脫繮野馬,飛馳到一年之後的生活。事情發生了,事情未必能如預期般發展:解散、兒子升大專、教學環境的惡化、疫情......。努力想方法修正,希望將鬆脫的路軌再繫緊,然而心底裡,隱約知道掙扎也是徒勞。

靈光一閃,Let ut happen,放手吧,就乘風而去,想通了,豁然開朗,便能安睡。

2021年8月15日 星期日

了斷

 今天驟晴驟雨,午後落田打草,幸得朋友幫忙,終於執清水田的草頭和通菜芯。幾年前種過通菜,它們落地生根,夏天長得旺盛,秋天開喇叭型的白花,冬天凋謝,夏秋兩季若放任不理,通菜可以很霸道,佔領整片水田,不留下照得到陽光的空間。去年便試過這個情況,收割稻米後放任通菜在水田蔓生,到了深秋想種西洋菜,我和學生兩人花了一整日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清理了通菜。今年學精了,隔兩星期左右便清除通菜,加上一年兩茬稻米,可以抑制通才的蔓生。

若然人與人之間的糾纏好像通菜一樣,人生便少很多煩惱。我也想來個了斷,然而時機還未成熟,已經拖了十多年,一直等待他們能獨立生活,只要他們有獨立的能力,餘下來的便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其實,最艱難的時間已經過去,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活在虧欠感之中,虧欠感經常令人做出不理智的決定,甚至面對情緒勒索,也只能啞忍。有些人的怨恨就如通菜蔓生在水田,甚至越過田邊伸向別人的心,我天生多愁善感,也努力學習不去猜想別人的看法和感受,但我學藝未精,還會困於別人的情緒枷鎖中。

曾經有朋友說我有社交潔癖,若我感到別人的情緒影響著我,我便會疏離,走遠一些,這是我保護自己和別人的方法,我從前不懂,與朋友太親近,真我盡現,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我敏感的心靈長滿了如刺的絨毛,好像秋葵,吃起來美味,但採摘時不經意便被刺。人大了,應該說,是老了,身邊有一位懂得自己的人已經很滿足,兩人共處,我很自在。不過,生命就是如此,通菜不能除盡,時間到了,便又長芽,有些曾經存在生命的人,無論如何切割,仍有情感羈絆。所以,種田之人,要移植新農作品,要好好思量,有些農作物,易請難送,若然蔓生,也只能忍髐承擔。



2021年8月14日 星期六

轉季

 立秋已過差不多一星期,晚上有涼風,秋意比去年來得快,連連陣雨,陽光很吝嗇,心裡開始焦急,還有一行田畦未休養,堆肥不足,粟米種子未播,禾秧未插。昨天開始清理水田,朋友把禾草割下,然後將禾根踩到泥裡,今天到朋友的稻田取多餘的禾秧,禾秧到手,農務不能再拖,將水田邊的雜草清理好,滿身是汗,即使穿了水鞋,但一腳踩進泥濘,還是灌滿了水,寸步難行,我想過赤腳行水田,但又怕水蛭,有時候除草時水花濺到眼裡,又擔心寄生蟲問題,始終是城市人,知得多顧慮也多,寧願麻煩一點也不想染了什麼惡疾。

種田的責任很大,租了田便不可放著不理,打理農田是世界對我的要求,即使放著不理,也要有個原因。即使風季不能種很多作物,也要放廚餘到田畦裡復育泥土的養份,不能讓雜草叢生然後推說風季要休息。好吧,種草也是休田的方式,但讓微金菊蔓生也不是對策,反正也要養草,可以種花生啊,去年風季種花生,收成也不錯,今年多雨,花生失收,但花生葉氮含量豐富,也可作堆肥之用,收成花生後種粟米,個半月後花生葉堆肥便可成為粟米養份,每個步驟都要計算,這也是我用十年換來少少的智慧。

剛過去的夏季收成比去年好了,收成了稻米,蝶豆花的收成比去年多,今年留部份送給小店,自己留一部份風乾備用,茄子和苦瓜更是新嘗試,茄子每星期也收成二十至三十條,秋葵改種了印度原生種,是12年鄉土學社的朋友從印度的free seeds movement帶來的,可說是開枝散葉。紫蘇緊接青瓜而種,收成也好。以往要問鄰居取洛神花苗,但今年的洛神花都是自留種,又達成一個自然永衡法的目標。現在要趕工的,就是趁初秋多種黃薑,否則冬至未必有收成。

過去幾年,每逢夏末初秋都會被胡蜂所螫,因為打草時誤觸蜂巢,今年慶幸沒有被螫,看到胡蜂在檸檬樹旁築巢,我也退避三分,相敬如賓。回首過去五年,也算沒有愧對這一斗地吧。



2021年8月13日 星期五

獨立

至今還未能和老大通電話,完全不知他的心情如何,有什麼計劃。

早上收到媽媽的短信,請我入錢到老大戶口,幫他交留位費。什麼留位費?他報讀什麼科目?有何打算?是他叫媽媽告訴我存錢的嗎?為何他自己不聯絡我?我一直覺得,兒子都大了,是成人,理解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找誰人幫忙,若他要我幫助,會親自出聲,媽媽這樣代兒子做事情,兒子會接受嗎?

我傳了短訊變老大,請他若有什麼需要便告訴我,但他還是沒有回應。

到了中午,媽媽急了,請我盡快存錢到老大戶口,她說沒時間處理。其實,她直接告訴兒子自己的限制便好了,兒子已是成人,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我堅持自己的看法,兒子沒開口,我不會主動出手,這樣是尊重兒子的決定。

午後,媽媽說沒法子,只好請朋友入數到兒子戶口。我沒有回應,身為父親,我也很焦急,但我必需克制自己,他不找我幫忙,必定有他的原因,我要尊重。很多好意,過猶不及,我必需尊重他作為獨立的個體。

後來,兒子傳了短訊給我,告訴我他報讀的科目,交多少學費,之後的打算,也有問我升學的意見,我說他做的決定我都支持,只要他立定心志,努力追求。

我希望兒子能夠獨立,獨立的意思,是能夠做決定,並願意負擔後果。所以,我知道他很多事情,但我不會叫嘮叨他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我只會陳明他所做的事所帶來的可能後果,要做什麼不做什麼,我根本無法干涉。

我渴望他成為獨立的成年人,那種獨立,不止於不受父母的干涉,而是能承擔自己的生活,不用其他人擔憂。而我,要學習放下,卻要讓他知道我在他身旁。



2021年8月12日 星期四

恍惚

今早心神恍惚,替老大的前程擔憂,也為自己的將來擔憂。
生命又到了轉折期,現在的路差不多走到盡頭,再走下去有三條路:
一,勉力走半農半師之路
二,重回學校
三,提前離開

學社面臨解散,過去兩年孤身在田,產量和種類都增加了,但感覺與學生的距離越來越遠,大學的工作只會越來越少,將來可能入不敷支。第一條路似乎走到盡頭。

要重回學校嗎?離開體制接近十年,不想再參與考試和競爭的遊戲,朝七晚五困在校園的生活,我不知自己能否適應,我跟自己說,只是一年吧了,應該撐得過去。如果遇到開明的管理層,如果遇到想開闊眼界的學生,現時還有太多的不確定。

提前離開的話,老二還未完成中學,還想陪多走一段路。

老大的將來也令我擔憂,挫折能否令他看清自己的能力?他有沒有勇氣直視真我?

其實,我最需要面對的,是自己的憂慮。活在當下,行好一步,說易行難,還以為自己學成了,薄霧籠罩,竟又使心靈動搖。

恍惚之間,忘了要提款,一千元的現金留在提款機,開打銀包才發現自己沒把錢取走。這樣才醒了過來,我在哪裡?在做什麼?沒有捕捉住思想,便會被思想捕捉,忘了當下,活於無明。

下田了,腳踏實地,才又活了過來。



2021年8月11日 星期三

鐵達尼上的六個華人

好像聽過鐵達尼號上也有華人,但印象中他們還是那些留著辮子貪生怕死的懦夫,八人之中有六個坐上救生艇,活了下來,所以也沒有認真深究他們是誰、為何會在鐵達尼號上、獲救後又去了哪裡。直至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相關的紀錄片,無聊之下便看一下,怎知他們的故事與我印像中完全不同,發掘他們故事的,還是那些對中國人很感興趣的老外,他們爬梳檔案,好像查探那隻深埋在海床的鐵達尼號一樣,六個無名無姓的中國倖存者故事,才被發掘出來。

一切都從一個名字開始:Fang Lang。原來在鐵達尼的獲救名單中,有六個華人名字,但二十世紀初,美國排華情緒高漲,他們雖然獲救,但不能上岸,只能待在另一隻輪船海,繼續飄洋過海的水手生活。調查團隊苦無線索,唯有在不同的論壇查看關於鐵達尼的留言,竟然有人聲稱是其中一個倖存華人的兒子,可惜登記用戶已註銷,線索中斷了。調查團隊不服輸,將用戶名字配上不同域名,以漁翁撒網的方式發出電郵,竟然又聯絡到留言本人,他就是Fang Lang的兒子,就這樣,六個華人的故事開始露出水面。

看這樣的記錄片,便明白讀歷史的樂趣,抽絲剝繭、上窮碧落下黃泉,運用政府檔案、私人信件、口述訪談、舊報紙等等,重組本來寂寂無名的生命故事。看著團隊走訪美國、加拿大、中國、英國,追尋六個華人的下落,我有以下的想法:

一,歷史研究,其實也是一種緣份,在古今的人海中相遇,研究對象必定牽動著研究者靈魂某處的認同。就以這個故事為例,我覺得研究團隊對二十世紀初海外華人的悲慘遭遇感到難過,而這種悲慘遭遇或多或少出於西方人的種族偏見,所以研究成為一次贖罪的過程。

二,不得不佩服英、美完備的檔案記錄,即使是中國水手,他們也清楚地配上照片、姓名(有些甚至請他們親自在拼音外寫上中文姓名),才使研查有可能。

三,有臉容的悲慘故事。看到當時的華人水手,即使避過了船難,還要繼續在海上生活,有些因英美的種族主義流落印度,終身未能回鄉。有些在美國落腳,也要改名換姓,一生穿西服,掩藏中國人的負面形象。

四,二十世紀初沒有互聯網,但報章報道也真詳盡,研究團隊竟然在舊報章中發現Fang Lang與情人道別的故事。海外華人的民族認同絕對是有待深入研究的課題,從晚清、民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外華人的民族意識與祖輩的(悲慘)經歷有何關係?

五,表面上,此紀錄片集中在六個華人倖存者的歷史,但從1912年至1945年,他們的生命正好貫穿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半個世紀,華人只是西方國家眼中的廉價勞動力,如何還原他們的生命故事?



2021年8月10日 星期二

解散

近日,自己寫的那首「別.告別」的歌詞不斷迴響腦際:終於要告別、即使要告別、不想去告別。三句歌詞,反映我的心境。無奈,看著以前的香港一點一滴被割除,很多人說香港已死,我想,同一句話,由不同位置的人說出來,感受也不一樣。旁觀的人說香港已死,或者是哀嘆,又或者是同情婉惜,也有可能是幸災樂禍,都話了死咗,還唏噓什麼。然而,身在其中,一句香港已死,或Hong Kong is dying,其實在表達我們還感到痛苦。理性上知道香港已被判死刑,甚至正在執行凌遲中,但每一刀割下來,還是會痛楚,說香港已死,是already but not yet。有人說,反正都死,不如乾脆來個了斷,引刀成一快。或者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患上絕症醫生預計還有三個月命,還可以好好向曾經有過的美好道別,如果瘁死的話,會否遺憾沒機會說聲再見?

每一間小店結業,每一個組織解散,都像割一刀,我們不知道哪一刀割下來才會真正死亡,但每一刀都痛。教協被點名,立刻宣佈成立中國歷史及國情教育,坊間說教協跪,但我認識陳漢森老師、張往老師等,知道他們是有心人,朋友問我看法,我無奈地說,教協危在旦夕、垂死掙扎,放過同行的人,等於放過自己,今時今日,不要太苛刻。只是幾天之間,教協宣佈解散,是我意料中事,但還會痛。

教協的回憶,始於大學時期,朋友做教師,帶我去旺角教協會所,一卡在手,橫掃超市,買海洋公園入場票,也要教師朋友代勞。後來讀碩士,也算半個教職員,立刻加入教協,之後的十幾年,沒有中斷。直至2013年離開中學,不再是學校教職員,才離開教協。也曾對教協失望,批評教協的決定,但愛之深、責之切,對教協的批評,只為教協更能代表教師的專業,而不要教協倒下來。所以,即使含淚,也會投票,不讓那些假教育之名撈政治油水為實的組織剩機偷雞。

過去兩年,教協應做的未算盡做,但能力範圍內能做的都算做了。與其委曲求全,不如自我了結。


2021年8月9日 星期一

預測

昨夜睡得很差,不斷追看天文台的天氣預報,很想確定今早停雨。昨天早上,還跟老師朋友說,雨差不多下完了,學生應該可以如期落田,怎知晚上看新聞,主播說星期一早上有大驟雨,中午間中有陽光。竟然如此?怎樣跟早上的預報又不同了?我立刻打電話給教師朋友,請她留待明早才決定是否要安排學生下田。掛線之後,手機震動,天文台的應用程式提示,將有大雨來臨。

好啊,狠狠地下,一個晚上就下個夠,明早即使不放晴,天陰無雨也可,帶著這樣的心情,睡不好,雨聲滴滴答答,在耳際放大了好幾倍,朦朧中告訴自己不去想天氣的事情,先好好睡一覺,但精神深處有一種亢奮,很想知道結局如何。黎明時份,會繼續下雨,還是雨會停呢?過去兩年,好像都在下雨,總期待著半夜夢迴之際傳來停雨的好消息,所以半夢半醒的時候,會打開手機看論壇,希望有消息告訴我在睡夢中世界已變好了。我實在想多了。

天際還是灰溕溕,我睡了,打開窗簾,看到大雨殘留的淚痕,我立刻打電話給教師朋友,雨可能還會下,我認為可以搏一搏,或者九時活動開始時會停雨。我承認,那一刻,我有些賭徒的心態。如果我搏輸了,學生可能要冒雨落田,濕身事小,得病事大。若有雷暴驚告,田裡跟本無處可躲,離不開、留不低,實在不知怎算。我有些後悔有這樣的提議,但教師正和同事商量,還是信他們的判斷。過了半小時,再打給教師朋友,她說活動還是改為學校進行。我吁了一口氣,還是安全些好。

八點左右出門,有點睏,雨勢稍歇,我又開始想,早知如此,便叫學生落田。可是,世事跟本難以預料,雨雲雖走,但氤氳凝聚,低壓槽徘徊不去,雨還是會下,無從預測。我開車到學校,很舒服的冷氣房,陽光射進課室,向我宣示主權。兩個小時的活動完結,歸家去,途中又下起雨,一整天只有活動的三小時見太陽,但活動偏偏在室在進行。

不管我們掌握多少資訊,未知的資訊還是更多。看過一本叫Stumbling on happiness的書,提到人類大多為未曾做的事而懊悔,很少為做了的事情而後悔。或許就是這種心理,很多人都喜歡以賭博的心態做決定,回想自己走過的路,或多或少也是放手一搏的結果。



2021年8月8日 星期日

回憶奧運

東京奧運閉幕,延遲了一年,下屆奧運,只隔三年,明年是世界盃,那是我更期待的國際賽事,其實世界盃和奧運也是現代(民族)國家工程的一部份,為何我期待世界盃多於奧運?我平時也沒有看足球比賽的,覺得浪費時間,但世界盃例外,可能與我的背景有關吧,作為香港觀眾,我完全置身於世界盃的參賽隊伍之外,可以純粹享受比賽過程,不受任何民族/國家的既定立場影響,沒有既定的支持隊伍,哪隊踢得好,就支持那隊,足球本身便是魅力所在。

然而,奧運很不同。關於奧運的記憶,早於高小至初中年代,在祖父母家看電視,祖父正在看中國女子跳女水比賽,入水不濺起水花,魚躍後消失於水底,祖父拍案叫絕,好像跳水的人是他自己般自豪,我有點受祖父影響,之後看奧運就專注在中國女子跳水時消失的水花,不存在的水花證實中國自豪感的存在,本來沒有關連的兩者,被一顆金牌連繫起來。

後來讀初中,中美關係改善,中國女排嶄露頭角,郎平成為中國人自豪的象徵,攔網時高舉的雙手成為新的長城標記,一直覺得是香港人的我,竟然為那場奧運的中美女排大戰駐足在電器舖外,中學的午飯時間只有一個多小時,匆匆吃過午飯後一班小男生就像退休阿伯般,在電視機前為中國女排吶喊,還未分勝負便要回校上課,但那顆赤子之心還留在電視機前,與中國女排同在。那是六四之前的一年,一九八八年。

之後的奧運記憶很糢糊,亞運反而成為主軸,車菊紅、傅家俊等香港運動員在亞運取得佳績,之後一九九六年奧運李麗珊取得金牌,運動成為香港人建構獨特身份的方式。二千年雅典奧運,香港沒有取得任何獎牌,但殘奧卻成就了神奇小子蘇樺偉。我不認識蘇樺偉,但他的教練是我的同事及前輩,亦即後來共同進退的好兄弟潘健侶,潘老師替我買的雅典奧運紀念T-shirt我還留著,到現在還不捨得穿,後來潘老師成為香港十大傑出青年,我才更留意殘奧中香港運動員的成就。

二零零四年李靜和高禮澤取得乒乓球男子銀牌,那時候香港政府上上下下好像執到寶一樣,喜上眉梢,但我完全無感,那種利用運動製造的民族/國家工程實在太著跡,找一隊國家乙隊上場,以香港之名取得一面獎牌,好像嗟來之食,與我何干。零八年北京奧運是一場大型政治秀,奧運閉幕之後運動員訪港、萬人空巷的情景,我避之則吉。為了協辦馬術比賽,政府竟要將體院改建成比賽場地,無視本地運動員的福祉,完全是本末倒置。從那一年開始,我遠離奧運。

二零一二年及二零一六年的奧運,我只記得一個名字:李慧詩。她出身寒微,長得有點像馬寶寶的Becky,親切溫柔,但眼神總散發著不妥協的精神,她有一種仗義之氣,在遇到危難時,若有她在旁,便相信她會挺身而出。她不是困在練習場把單車奉為神明的運動員,而是一拳超人中那個騎著單車四處助人的遊俠。於是,今早看著她超越德國選手,取得銅牌,一六年比賽受傷,大家都婉惜她錯過了最高峰的時光,等了五年,她重返奧運單車場,超越了年齡、超越了悔恨,為自己取得了銅牌。

我討厭那些把運動員當成工具的政權,要運動員犧牲自己成全國家的虛榮。我喜歡張家朗、何詩蓓、伍家朗、謝影雪、鄧俊文、劉慕裳、李慧詩,還有其他我未認識的香港運動員,因為他們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香港不在他們取得(或未取得)的獎牌之中,他們的理想便是香港精神的體現。他們不用犠牲自己的青春成就我們的虛榮,我們反倒要付出更多成全有夢想、有理念的香港年輕人。



2021年8月7日 星期六

近這兩個星期睡意很濃,八點鬧鐘響了,還是不願起床,賴床到九時,起身刷牙梳洗,沖咖啡、吃麵包,窗外天色總是陰暗,山雨欲來,打開電腦,寫報告、備課,提不起勁,呆呆的又過半小時,不知做了什麼,等中午等肚餓,胡亂吃些東西又倒在床上,悶熱、濕氣很重,開冷氣涼一下,也好像要抽乾一些身體裡的水份,迷迷糊糊,發一些怪夢,恍惚游離,窗外雷聲大作,腦海靈光閃過,要好好把握時間,快要開學了,勉強走到電腦前,但腦海盡是田裡的景象:要收成茄子和秋葵了;要收廚餘了吧;一個星期沒有打草了要打草嗎?苦瓜有沒果蠅針嗎?水果店和素食餐廳想要我的蝶豆花啊。眼看的和頭腦想的是兩回事,想落田但怕濕熱,想留家工作又覺無聊。

終於,下午還是收了廚餘,收成和包了茄子,收成了秋葵和蝶豆花,然後回家做飯。報告差不多做完了,吃過晚飯睡意又來襲。是夏天特別渴睡嗎?是接種疫苗的副作用嗎?是社會的低氣壓嗎?還是心靈疲累而不自知?




2021年8月6日 星期五

淡淡哀愁

昨夜雷雨,今早雨稍歇,與父母細妹和姨甥女遊大澳,開車也用了兩個小時,途中母親說,大嶼山的路闊了,她幾十年前遊大澳,單線雙程,很危險,入大澳的途中,她說著往事,原來她結婚時,伴娘是大澳人,幾十年不見,我問她,還有跟伴娘聯絡嗎?她說,都沒有了。母親上一次大澳,還是少女,她未必想到,再遊大澳,已經帶著兒孫吧。

母親身體不好,我盡量找最近碼頭的車位,一下車,她便指著遠處的棚屋,說她的伴娘便是住在棚屋的,父親搭嘴說,都燒了,今天的棚屋是重新再起的。父親問,碼頭在哪兒?巴士站旁伸到海裡的長廊,便是新碼頭,他認不出來。我們沿橋過對岸找吃的,母親說,以前是橫水渡,幾十年前的事。其實,她也說不清是幾多個十年前,應該有四十年吧。地方是記憶的鑰匙,時光流轉,但站在同一個地方,撫今追昔,淡忘的記憶又活躍起來。父母的交談中,不斷提著一位叫雪穎的朋友,我才恍然大悟,我妹也叫雪穎,父親以母親金蘭姊妹的名字為女兒命名。

吃過午飯,買了海味,母親也累了,上車離開大澳。這兩年疫情,四歲的姨甥女也很少到郊外,我提議帶她到長沙泳灘走一走,反正車程只是十五分鐘,天陰無雨,便過去玩玩泥沙吧。泳灘人少,有漁船在近岸捕魚,姨甥女除下鞋襪,便踏著細沙走出海灘,父親也脫下鞋襪,跟姨甥女走出去。那大概是我小時候父親也會做的事情吧,他們踏進浪潮中,在沙灘淘沙摸蜆,姨甥女和父親也笑得開懷,但在我內心深處,卻有種說不出的哀愁。我一直有種感覺,就是趁還在香港的時候,多陪一下父母,這樣的日子稍縱即逝,說不定明年今日,我已身在他鄉,無人知曉。

離開長沙,到東涌吃點下午茶,母親談起很多人到英國的事,原來細妹的好友一家五口都到了英國,其中兩個兒女都是我母親帶大的,我問細妹,他們移居到英國嗎裡?細妹說:沒聯絡了,「被」絕交了。多年情誼突然中斷,大概緣於兩人對社會事件的看法迥然不同。回程時,姨甥女不斷說,好鍾意舅父。我跟她說,要記得舅父啊,不要把舅父忘掉。然後,鼻酸了。



2021年8月5日 星期四

足不出戶

 昨夜吃得太飽,好友共聚,開懷地吃,大埔小店坐滿了客人,外面行大雷、落大雨,我們卻在其中,暫時忘卻雷雨交加,好像置身在另一個世界。朋友說:很少見我吃得這麼多。是啊,上一次和朋友這樣吃,是兩年多前的事,芬蘭交流的最後一天,本來勒住肚皮省吃省用的旅程,最後一天不理預算吃個自助餐,難得在北歐也吃到壽司和刺身,還有道地的煙三文魚和冷盤,吃得飽滿。然後到一九年聖誕,我們到屏東交流,最後一夜在高雄吃生蠔和烤蠔,只不過一年半前的事情,但好像離我們很遠。於是,躲在舊街的角落,飲飽食醉,像匆匆去了一趟旅行。

放浪,是要負代價的。可能吃得太飽,除了肉醉,睡得不也好,頻頻上廁所,頭也隱隱作痛,今早還很不願醒來,喝杯咖啡,早餐也不敢吃,便開電腦做文件。為了寫半年的農務報告,重看二月至七月拍的照片,原來半年時間過得快,田裡的變化也快。窗外大風大雨,屋內陰陰暗暗,很提不起勁,算了,先搓麵團再算吧。恍恍惚惚又做了些報告,有點餓,煮了粉絲,再沖一杯咖啡,高地咖啡豆,加冰,精神了一些,再迫自己坐在電腦前寫報告。

我自問是坐不定的人,田裡的時間過得很快,除草收成淋水移苗,不知不覺又過了幾小時,感覺得滿足踏實,但窩在家裡寫文件,總是和時鐘鬥長命,時間過了,但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是我不夠專心嗎?終於,很勉強地寫完了半篇報告,又到五點,預備晚飯。打開雪櫃,看到幾天前收成的苦瓜和茄子。茄子較簡單,蒸熟後加蒜、滾油和甜豉油,已經很鮮甜。苦瓜切開,洗淨種子作留種用,今年成功種到苦瓜,爽脆回甘,希望留種明年再種。苦瓜切片後加入之前吃剩的豬肋條爆炒。最後是蝦仁炒蛋,簡單的三餸晚飯。

打開手機,看到劉慕裳取得空手道個人形的銅片,我不懂欣賞套路表演,但看她的表情、動作和氣勢,我竟然熱淚凝眶,我知道自己眼淺,但她表現的那種精神很觸動我,堅定、不屈、倔強,她沒說出口,但我感受到,那種赤手空拳迎擊命運的姿態,不是那些躲在盔甲的懦夫所能理解的。今天香港隊取得兩面銅牌,但我只被劉慕裳的銅牌所感動,有些獎牌是為了虛榮,有些獎牌卻是精神的化身。



2021年8月4日 星期三

越收越窄的牢籠

細心檢視教育局設計的教材,角度和觀店單一,強烈感受到局方希望教師將既定的知識內容灌輸給學生。要灌輸基礎知識,也無可厚非,即使理科有必須有一定的知識量才能引導學生探究,然而,局方設計的公社科教材卻無什麼探究空間可言,處處弔用鄧小平的說法,又或者由建制學者如劉智鵬和劉兆佳定義,感覺就是沒有什麼可以再討論的,有如釋法的邏輯,連教學內容和過程也交代了,教師和學生跟著去做便可以。估計將來的填充及短問答題目,也是以政策、憲法、國民身份等為考核內容。就如考駕駛執照一樣,先考路標和一般道路常識,只要死背,不斷操練,便能合格過關,其中只有對錯,沒有探究空間可言。難道筆試會讓應考者討論高速公路的時速應該限制於100公里嗎?又或者在屋邨周邊應該設置紅綠燈、行人輔助線或斑馬線處理嗎?公社科將來也好像公民資格的筆試一樣,只要記熟政府定下的規矩即可,若然不合格,連考路試的資格也失去。

一邊備課,一備質疑自己是否正在浪費時間。我將來的教學能夠不違心嗎?我也試過說服自己,這個科目的內容也是我們共同追求的理想。然而,如果學生問我,大人會議的討論如何彰顯人民民主的成份?執政黨與國家之間的關係如何?為何總理的任期有限制,但國家主席卻可以終身制?其他政協裡的民主政黨如何發揮議政功能?中國公民有何參政途徑?公社科其中一個課程目的,是培養獨立思考的學習者,但教育局是否希望學生熟悉基礎知識的部份後繼續探究社會現實的問題?我估計教育局是不希望學生這樣再追問下去的,課程也寫得很清楚,這些應該是不成熟的議題,還是留待其他人去討論吧。

我不知道香港教育將來會變成怎樣,很多我們過去覺得理所當然的教學空間逐一消逝。小時候看星球大戰,其中一幕是主角被困在壓縮艙,兩邊牆不斷向中間擠壓,空氣越來越少,水位越來越高。如果還可以離開,真的要堅持留下來嗎?



2021年8月3日 星期二

種樹的男人

在書架中發現《種樹的男人》,是一年前解憂舊書店的老板娘送的,我當時送她一本《犁人》,他覺得我會愛《種樹的男人》,便送給我了。書名跟吳晟老師的《種樹的詩人》很似,但按出版年份,估計吳晟老師也受到《種樹的男人》的啟發,才開始在台南種樹。

《種樹的男人》是法國鄉土文學的代表作,作者Jean Giono講述一位獨居在鄉郊的牧羊人,以一人之力,用了半生的時間,每天埋下一百顆種子,將一片窮山惡水轉化成山青水秀的沃野。讀書的時候,我不斷想,我所做的也會成為一個造福後世的種植之人嗎?

獨處:我能像牧羊人Elzéard Bouffier一樣,每天重覆做同一件事,並相信每個微小的行動都能改變世界嗎?收拾橡樹果實,挑選好種,埋下種子,種子發芽時肯定自己的勞苦,樹苗被野兔狐狸啃咬時不失盼望。種植之路,開始時眾志成城,但一路走下來,身邊戰友通常各散東西。我曾經很擔心自己應付不了一萬呎的農田,但事與願違,到最後都只剩下自己一人在田裡。農忙季節時真的很難受,辛勞時默默忍受,告訴自己農務永遠做不足,要學習調整目標,到最後享受一個人在田裡的時光,有風為伴,有蟲島共樂,此時此刻,了然於心。

兩忘:享受獨處,也樂於有人作伴,少言多行,不張揚理念,若有人願意跟隨,就一齊去做,若旁人不理解,也不忙著解釋。世界大戰來了,飛機凌空而過,但已沒有什麼比地土荒涼更可悲,手中有種子,便繼續栽種,戰爭結束了,但樹仍在茁壯中。生於憂患,但不被憂慮所困,能夠活到這種境界,是我對自己的期許。在如斯亂世,有志者被囚,年輕人失去自由,惡者以義人自居,都令人窒息,在心靈劃一個界限,哀而不傷,是練習。

智慧:辨識樹木與土地的關係,察看植物與昆蟲獸鳥的互動,分辨種子的優劣,種子要埋在哪裡,要埋多深,要放牧還是要養蜂,每個行動都與外在環境互動,智者總能令萬物齊一,達至共善的境界。收廚餘、留種、農作物的配搭與輪替,我希望培養這種智慧。

放下:不論結果如何,能否造福鄰舍,有離開時便撇脫地離開,不奢求讚美,也不渴想紀念,凡事皆有定時,能放下,才能活得瀟灑。



2021年8月2日 星期一

遇見可以愛的上帝

細個返教會,讀到「愛裡沒有懼怕,愛既完全,就把懼怕除去,因為懼怕裡含著刑罰」這句經文時,似懂非懂。活在太平盛世,父母管教雖嚴,但不至於令我懼怕,那時的香港,政治離我很遠,只要做好人,從不用怕政府。於是,年少氣盛的我,多從愛情經歷理解這段經文,簡單來說,就要勇敢去愛,敢愛敢做,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很膚淺,但現在回想起來,也羨慕那個時代有膚淺的餘裕。

人大了,才明白信仰有其歷程,那段經文,或許來自保羅的勸勉,請信徙不要再當自己是小孩,而上主也不是什麼也要管的嚴父,耶穌基督降生,打破了上主和人之間的隔膜,信仰的動機不再出於懼怕刑罰(保羅看得清,懼怕本身便帶著刑罰,精神的刑罰),而是基於愛。什麼是愛?是從心而發的關係,是希望彼此扣連,互相影響、共同滋養的關係。人可以選擇不愛上主嗎?是可以的,但人的選擇並不能廢掉上主的決定,愛並不因沒有回應而終止,人可以選擇不去愛,但不能選擇不被愛。即是說,在關係中愛的一方,甘願承受沒有回應的失落,但也只有冒這個險,才能圓滿愛的關係,不論愛和被愛,都必須是主體。

在信仰的過程中,稱呼上主的方式也在變化,小時候稱為天主,覺那那位是天的主宰,後來變為上帝,大有君臨天下的權勢,再後來稱那位為上主,一位在我以上、難以命名的主。忘了在哪裡看過的文章,作者說基督徙必然是真正的無神論者。剛讀這句話時,莫名其妙,現在明多一點,就是跟隨耶穌的人,必定敢於那些裝扮成上帝的人間事物。他們以恐嚇的方式,迫使其他人「愛」他,但那種「愛」是表面的,出於恐懼和壓迫。

因此,當基督徙說我愛上主/上帝的時候,同時也在否定任何自居為上主/上帝的人或組織,抵抗無何的恐懼,始終相信上主/上帝只有一位,超越眾人之上,又內住在眾人之中。要我去愛那些裝扮成上主/上帝的人或政權,我無法奉陪,但誠實地面對自我的話,我還未能免於恐懼,但至少,我不會將愛和恐懼混為一談。


2021年8月1日 星期日

備課

踏入八月,要認認真真為下學期備課,下午重頭再看公民與社會發展科的課程文件及練習卷,有些新發現。

1. 一直思考,為何不簡單稱為公民與社會,而要加入「發展」的字眼?在課程文件的字裡行間,可看出科目委員會以「發展」一詞,為此科定下主調,即學科知識、技能和態度都以建立、建設社會為目的,公民成為社會發展的共同參與者,過去強調獨立和批判思維的公民主體漸漸消失。

2. 一國兩制下的香港和改革開放以來的國家這兩個主題,主要以內容知識的灌輸為主,文件清楚羅列知識內容,如:中國憲法、基本法、國安法、社會主義制度、中國政治架構、五年規劃、大灣區等等,隨著香港媒體報道的片面化,教師能夠搜集的資料並不會多元化。

3. 課程文件有種防教師(teacher-proof)的傾向,在很多細節位也提醒教師要小心選取教材,例如文件提到教師不應採取不成熟的議題作為探究題目。然而,怎樣衡量議題是否成熟?教師為避免誤踩紅線(文件強調與憲法及政制有關的校本教材要保存至少兩年),可能會選取已有官方定調或已具備社會主流意見的議題,但這樣的話,如何培養學生成為獨立思考的學習者(課程宗旨有提及)?依賴官定教材及依書直說會否成為教師的自保策略?教育局的督學又會否容許這個教學模式?

4. 考評局的模擬卷觸及似乎很「敏感」的國安、大灣區及疫苗猶豫等議題,但提問方式卻很政治正確,先有立論,再請學生提供方法,例如:學校對培養青少年的國安意識有多重要、青年到大灣區發展的機遇及挑戰等等。這正好反映了課程文件所指的,多角度思考須以有建設性及正面的價值為原則,學生必須成為貢獻社會發展的公民。然而,社會發展的方向和方式本身能否成為討論議題?

5. 經過下午的搜尋,才發現有關公民與社會發展科的評論屈指可數,是寒蟬效應的表現嗎?教師團體或教育學者對公社科的評論頗一面倒,大多認為貼地及價值正確,這與十多年前關於通識科的情況差天共地,當年有讚有彈,討論的過程便創造了課程發展的參與空間。

對我來說,也是很大的挑戰。



2021年7月31日 星期六

捨與離

收到老二的書單,要去商務買書,為免三中商獨大,還是出油麻地一趟,幫襯老店,反正出了旺角,就找間同路小店吃個晚餐吧。沿彌敦道走,那些穿制服的人氣色很凝重,好像每個市民都是潛在犯人似的,他們套上防刺背心,四五個圍著手無寸鐵的市民問話,他們在防什麼?怎樣的政權才會如何懼怕市民?他們為何要如何擔驚受怕?曾幾何時,我看到穿制服的人,會感到安全自在,現在看到他們,心裡只有忿恨,氣他們助紂為虐,恨他們為虎作倀、恃強凌弱。他們所謂的正義是什麼?我慶幸不用常到市區,看到那些穿制服的人耀武揚威,我決意要逃離他們的勢力範圍,就如中世紀的人離開教會、逃離「上帝」的掌控,才能活出信仰。

離開是一個過程,我每天都在練習斷捨離,越少越自由。過去一星期,把非洲鼓送給教會,今天也把山路單車送給老二。非洲鼓是七、八年前買來表演用的,當時鄉友三人即慶創作,打鼓彈結他說唱農村故事,不亦樂乎。後來大家各散東西,非洲鼓也閒置了好幾年,與其放著塵封,不如凡物公用。至於山路單車,則是聯和墟單車老店結業時,買來留念的,是我買過最貴的單車,大約四千元,我只騎過幾次。由於不便宜,不敢隨便泊街,怕被偷,所以放在露臺,但諷刺的是,越便宜的東西,越捨得粗用,所以用得越多,貴重的東西,反而放著無用,所以決定送給老二,希望發揮單車原來的功能。

在小店吃晚飯,播著社運的MV,看到兩年前的街頭畫面,還是很激動,我們渾著汗水,走上街頭,希望守護我們愛的香港,我們彼此不認識,但卻成為命運的共同體。晚上再到同路人市集,看到年輕人的文創手作,買了一個印有香港畫面的木墊,在我離開香港的時候,跟我一起走。




2021年7月30日 星期五

九年

九年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我試著回想,過去九年我做了些什麼?

二零一二年,決定離開學校體制,學種田學了九個多月,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學社,從零開始,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泥頭地上造堆肥,鋪磚、搭棚、開坑,以農田為中心,實踐半農半X的生活。同一年,我開始修讀博士,思考在香港推動鄉土教育的可能,和學生一起走入馬屎埔村,做口述歷史。

二零一三年,借調到教育局,與志同道合的教師朋友推動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帶學生參訪古洞和調景嶺,邀請學習動機較低的同學落田。那一年,也是我最後一次到中國旅行,選擇在最寒冷的時間去四川,在藏區看雪景,看雪花散落,九寨溝的瀑布變成冰柱,在成都的寬窄巷子閒晃,看杜甫的草蘆,別有一番滋味。那一年,離開學校體制,正式進到曠野。

二零一四年,越來越多年輕人投身學社成為全職農夫,我也完成了博士班課堂,發表論文計劃,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那是浪漫的一年,沒有制度的束縛,全身投入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很多時候都寄宿在學社的貨櫃,風雨交加的晚上感受自然的力量,第二朝起來忙著修理吹毀的棚架。那年九月,獨坐在分域碼頭,讀著《獨裁者的進化》,然後一陣銷煙,我激動得破口大罵,從西到東,然後睡在街頭,感覺走到了香港歷史的十字路口。

二零一五年,在失落與不安中度過,東北前期工程撥款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不想躲在房間裡寫論文,但又不能遊走街頭荒廢研究,帶著電腦四處遊走,在咖啡店、在商場、在茶餐廳,總之一有空便寫反思和研究報告。老大升中後變得反叛,我也要重新學習做父親的功課。壓力令我變得神經質,甚至有抑鬱病的徵狀,有時嚎啕大哭,感到很絕望。慶幸完成了論文,雖然很多沙石,但總算能畢業。那一年,完成了昇平村的村校歷史藝術展覽,也因此認識了林村的朋友,來到農莊。農莊後來名為一葉,我也進入了人生的新一頁。

二零一六年,行到山窮處,工作時存下來的積蓄差不多用光了,試過代課,也接了很多不同的活動,但入不敷支,走到沒路,也要認命搵工。幸運地認識了基金會的朋友,願意支持鄉土教育的理念,柳暗花明,又走出路來。又來一次鋪磚地,開坑堆肥,但這一次,我和學生一起做,農莊漸有教室的雛型。

二零一七年,大學邀請我做兼任講師,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能夠將體驗學習的經驗和年輕教師分享,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那一年,鄉土教育的工作也越來越踏實,第一次到訪松代,為一八年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鋪路。

二零一八年,經過兩年半的學習,我和學生踏上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交流旅程,這是人生其中一次最難忘的經驗,住在昭和年代建成的小學校舍,認識相澤婆婆、鈴木小姐和美奈子,我和學生約定了三年後再見,沒有他們,我不能圓鄉土教育之夢。然而,暑假時和母親出遊時發現母親的身體差了很多,回來後做了詳細的檢查,母親得了重病,我們一家在憂患中度過。

二零一九年,大地予我的禾田復育工作已經開展,大學的教學工作已進入軌道,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年,反修例的爭議越來越激烈,在擔憂中參訪芬蘭和荷蘭的學校,反思香港教育改革的切入點。從荷蘭回港後,是另一個世界,六月九、六月十二、六月十六、七月一、七月廿一,之後再隌伴老人家到歐洲旅遊,替老人家搞畫展,繞了半個西歐,從法國回來後情況更嚴峻,八月十八,中大、理大,我一個人到高雄旅行,中秋那天感到很失落、孤單,十二月再帶老師往高雄和屏東考察,接著陪父母和孩子到台北旅遊,希望在母親的身體未變差之前多享受天倫之樂。

二零二零年,新年期間再到高雄,希望做些移民的準備功夫,但疫情突如其來,一切陷於停頓,生活圈收窄至十公里之內,人與人之間很疏離,每天落田,收成,做飯,後來多教了一科,要加緊備課,上課的模式也轉為視像教學,很多事情也要重新適應。

二零二一年,生活表面上回復到以前的狀態,但內心已起了很多變化。看到很多年輕人成為政治犯,為自由和民主的理念坐牢,親友出走,看不到前景。

如果,那九年在獄中度過的話,我又會變成怎樣?為何當權者要剝奪一個年輕人九年的自由?他們憑什麼?從二十四到三十三歲,如果他有自由的話,他應該能走很多不同的路,探索自我的可能。為何要以國家之名,去剝奪一個年輕人的自我?如果法庭不再為公義而存在的話,只會淪為不義的奴僕。



2021年7月29日 星期四

小敘

 早上和老二吃過早餐,便到大嶼小聚,想要探訪小燕。一入門,不見小燕,也很熱情跟我打招呼,我也禮貌地點一點頭,繼續和老二閒逛,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想買的,不過既然到了梅窩,便幫襯一下小店,買些道地農產,上一次便買了大嶼山年輕人炒的咖啡豆和守護大嶼的衣服。看到《犁人》和《教育的靈魂》也只餘下幾本,稍感安慰,希望這些談教育書的還有市場。

店主可能見我不是普通街客,問我是否相識,我報上姓名,她便說跟我通過電話,幾年前安排年輕人參觀學社,我也有印象,於是便聊起來。談到近況,必定問大家是否安好,學社是否還在等等。我也分享了學社近日遇到的困難,她眉頭一皺,也擔心我們的情況。她也是有些經歷的同路人,從事中國的農村保育,舉步維艱,要取得信任並不容易。大家都在想,香港要怎樣走下去。

我談到近日寫網誌的事情,也就是一個月前開始,為自己的生活和感想留些記錄,我覺得這個網誌好像瓶中信,我將生活的點滴寫下來,會有錯別字,文句也不通順,但都不要緊,寫下來本身便是目的,然後放著瓶裡,拋到網絡汪洋。我沒有向任何人分享這個網址,但又容許google搜尋我的網誌。我以前寫網誌,會立即和學生和朋友分享,有既定的讀者,但後來發覺,我會受這些潛在的讀者影響,當我要寫點什麼的時候,我便會想他們的感受,我這樣寫會否令他們誤解,這種的思考本身也是束縛。然而,我也不想將每日的感受和反思變成純粹的日記,今日的香港,除了私密的重要性,也需要公共言說的勇氣。我不想因擔驚受怕而把自己的感受和反思封印在私密的陶罐,我要對自己真誠,即使恐懼,也要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恐懼,並公開地言說恐懼的來源和效果,我必須要以文字捕捉無以名狀的東西,才能穿透混沌。

這樣,我們才能明白語言轉向的意義,但文字終究有其局限,所以才有禪,才會出現言離道斷的情況。文字之後,便要拈花微笑了。

後記:老二終能貝澳沙灘打排球,突來傾盆大雨,也算盡興而歸。




2021年7月28日 星期三

年輕的長洲

多年沒到長洲,上次過去,只為公事,到西灣訪問漁民,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印象中的長洲,旅客太多,又擠又吵,所以盡量少去。在車上,已問老大和老二想到哪裡,老大偏向坪洲,老二想去長洲,姨甥女沒有意見。我自己也想到坪洲的,但想到上星期的經驗,自己也覺得有點悶,對他們來說,更難打發時間。於是選一個船程較長的點:長洲。

天氣晴雨不定,下起雨來也夠狠的,但雨過天晴,地氣悶得像蒸爈一樣,人特別容易疲倦,一船上便呼呼大睡,橫水渡差不多靠岸,海面紅旗飄揚,大概是休漁期漁船都不能出海,海風把紅旗吹得沸沸揚揚,看到這個畫面,心先沉了一下。上了岸,想起中三時和朋友到長洲宿營,五、六個同學租一間村屋,三日兩夜,打牌打通宵,大家在廁格偷偷抽煙,我人生唯一一口煙,便是那時抽的了,大家都在抽,我也好奇想抽一口,但又怕得要命,怕學壞、怕上癮、怕肺癌,於是抽的那一口煙,只含在腮裡,沒吸到肺部,俗稱打煙炮,然後吐了出來,即是刷牙漱口。之後到長洲,也是到防波堤看看海,吃些下午茶之類,算不上深刻。

今天再訪,感覺很不一樣,打算應用程式,找同路人小店。坪洲的感覺很老態,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平行時空,大家都還在看大台,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但長洲卻不同,街頭轉角便看到同路人小店的蹤跡,很多年輕人,好像加勒比海盜停駐的金銀島。我們先往一間炸雞店休息一下,看到香港加油的貼紙,很窩心,點完餐,老大開了手機,看奧運羽看球直播,我們都希望伍家朗再勝一場。我們看得肉緊,店員和老板原來也在看手機直播,也同樣的肉緊,大家心照不宣,都感到那種同路人共振的頻率。雖然伍家朗輸了,但相信他也能感受到這種共振。有一位評論說得很好,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張家朗,在逆境中反敗為勝,走出困境。然而,現實是我們或許更像伍家朗,刻苦練習,最後竟因小人當道,功敗垂成。

離開了炸雞店,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兩小時,我們便在長洲閒逛,老大和老二看到籃球場,便在旁邊的士多買了沙灘排球,在場上打起來。我和姨甥女在場邊看他們一對一,無視悶熱天氣,汗流滿面,場面很熱血,後來一位少年拿著籃球進場,他們也不客氣問少年借籃球。看著這樣的情景,我已很滿足,這就是青春,不用計較,活在此中,樂在其中。

晚上吃了米線,非常美味,又是年輕人主理的小店,變我很大的驚喜。入夜了,走在長洲的岸邊,賣芒果糯米糍的、煎釀三寶的、豬皮魚蛋的、布拉腸粉的,我突然覺得有點像台灣夜市,這正是我想和兒子共享的感覺。回到梅窩,走在靜靜的路上,我慶幸老大、老二和姨甥女分享了很多成長歲月。



2021年7月27日 星期二

開心了一晚,只得一晚

我有時想,所有在香港發生的好事情,只是為沉痛的氣氛沖喜一下,就如昨晚張家朗奪得奧運金運的同時,我便想著另一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一年多前在電單車上掛著一個口號、一個標語,我那天有看新聞片段,我看到的,是穿制服的人強行拉他下車。我不知道年輕人當時想著什麼?是要展示一種不屈的信念?還是心存僥倖,覺得可以衝過防線?無論如何,他是第一位港區國安法的被告,我當時想,國安法不是要對付「大頭目」的嗎?為何第一位被告,竟然是一位騎電單車被拉倒的年輕人?有點難以置信,也覺得很兒戲。

不經不覺,年輕人在「無罪假定」的原則下,被扣押一年有多,審訊時的爭辯,也在於那個口號和標語是否煽動分裂國家。不論劉某的論證如何薄弱,也不論兩位李教授的論點何如清晰,法庭最終判決年輕人罪成。這完全是以言入罪,而且罪名還不輕,最高可被判囚終身監禁。昔日的香港,年輕人的罪名或許是拒捕,或不小心駕駛,但今天的香港法庭,竟因一句口號和標語便能令年輕人喪失十年以上的光陰。我替年輕人感到難過,如果他早二十年出生,如果他在自由的世界生活,未來十年,或許是他人生最豐盛的時間。

在如此荒謬的香港,如何生活下去?太認真的話,傷心又傷身;要娛樂至死嗎,又能以面對自己。留下來,怕自己忍受不了那種沉重;離開,又未必承受生命之輕。精神的磨難比現實的困難更痛苦,同路人的痛楚歷歷在目,不想悲情度日,但也不能強裝堅強。每一句樂觀的說話,都可能是自我麻醉,自欺欺人。Viktor Frankl的話我記得很清楚,在集中營內最早死的那些人,都是看來很樂觀的人,他們以為聖誕便得救了,但聖誕之後,生活更苦,他們又以為復活節便得釋放,但又再次失望,最後,他們放棄了求生意志,放棄活下去。反倒是那些相信苦日子還不會完結的人,咬緊牙關,一天一天地過,才有可能活到離開集中營的一天。



2021年7月26日 星期一

敘事者的感受

終於等到學生落田收割打穀,七除八扣可能只有幾公斤白米,粒粒皆辛苦,看著掉在地上的穀粒,加起來大概有一口飯吧,如果在舊約年代,這些穀粒應是孤兒寡婦的救命糧,今時今日,跟在我身後的拾穗的,應是文鳥和麻雀。

下午到川龍,再訪一位老人家,要得他同意,將四年前的訪談錄音轉到另一個團體,我也猶疑了好一陣子,要將訪談錄音轉交其他人,涉及研究倫理的問題,並不能由我決定。除了得到先前委託我做訪談的團體同意,我還堅持要在村長面前,直接跟敘事者說明另一個團體想要取得錄音的原因,在各方都同意下,我才能轉交錄音。

當生哥聽到將會轉交錄音時,他說沒有所謂,但不要將錄音內容關於其他人的事情公開,然後他對我說,我當年的文章便把其中一位村民的名字公開了。我很訝異,先是道歉,但我遵守口述歷史訪談的要求,整理文稿後必定在敘事者前朗讀一次,得到敘事者同意後才會將文章公開。我怎會不理敘事者的感受而發表口述歷史文章?

拜訪完他之後,便趕回家查看文章,先確定我沒有指明哪位村民,只以一位同村兄弟稱呼,吁了一口氣,然後再看錄音,確定我已將文稿朗讀一次給老人家聽,他同意後才發表。我立刻致電村長,請村長轉告老人家,文章沒有刊登他同村兄弟的姓名,請他不要擔心。

在旁人眼中,那只是很小的事情,而且重點在於天主教傳教士對川龍村的貢獻,幫助無父無母的村民找工作、過生活,但在老人家眼中,把同村兄弟的背景說出來,總好像毀了人的家聲。我完全理解老人家的擔憂,也慶幸當時謹慎地處理村民間的人際張力。

錄音已和之後會研究川龍歷史的藝術家朋友分享,但內心仍然有掙扎,希望聽到錄音的朋友能夠和我一樣小心處理錄音內容,也尊重我和敘事者交談的特定時空,不妄加判斷。

後話:我一向不熱衷奧運,但看到張家朗奪得金牌,還是很高興,他代表著土生土長香港年輕人的堅持,不能一味後退捱打。我們都要理直氣壯地大叫:香港人,加油。




2021年7月25日 星期日

年輕人的去留

下午約了三位舊生,都生於1997年,來不及申請BNO,見面便問:打算離開嗎?都想離開,但沒有BNO,要走也不容易,大學剛畢業,未有積蓄,也沒想到將來要走的路,到了外地,也是茫然。

看著她們長大,感覺兩年過去,她們已有點滄桑,對這個地方失去了希望。其中一位大學畢業後愛上咖啡,在咖啡店打工,一做便兩年,但生意太好,捱壞了身體,轉職到新的咖啡店,做兼職,也抽些時間做客服,但只為了掙點零用。回想她小時候,立定目標便默默去做,做事有決心,思路也清晰。那些時候,她就是有一股盲勁,努力去做。經過歲月的洗禮,再加上這兩年香港政治的變動,她好像失去了那種盲勁。在這個動盪的世界,功利的人反而活得較輕鬆,見風轉舵,跟紅頂白,總之有利可圖便是了。然而,像她那樣需要空間尋找理想的年輕人,今日的香港似乎沒有這種容許過犯的時間和空間,一切都好像很趕忙似的,大家都在死線前爭取時間完成某些事情。

另一位舊生,碩士畢業,很現實地考慮將來,總之可以離開香港便可以了。她說,第一個人生,在出生地;第二個人生,在香港;現在,快要開展第三個人生。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便要開展第三個人生,這好像是九七世代的宿影。她怕加拿大的沉悶,但又沒有途徑可以去英國。對她來說,要離開香港,也要好好計劃,盡量不要經歷第四個人生吧。

最後一位舊生,中學時成績比其餘兩個都差,但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歡的事情,投身可持續和生態保育工作,理想成為生活的錨,在亂世中給她安定的力量。她當然也想過離開,但最重要的,還是能否繼續做保育的工作。如果她能在香港發揮所長,她或許會留下來,但保育也離不開政治,當政府要發展時,保育工作者便成了以臂擋車的螳螂,她必須要有盡力也枉然的覺悟。

這個時代,對年輕人是殘酷的,或許就是這種殘酷,令大家都愛上Mirror和Error,希望在他們身上,看到盼望的確據。



2021年7月24日 星期六

為這個世界而哭泣,未必太可笑

在沙灘上,最愛喜讀日本的隨筆散文,悠閒的步調,語帶譏諷,把世事都看透了。這一次,選了《為這個世界而哭泣,未必太可笑》,大暑時節,別有番韻味。

「我們生於此世,則骯髒的事物、不愉快的事物、討厭的事物,都不可逃避。若不勇往直前衝進那些事物,到頭來將一事無成。」

骯髒和討厭,也是很主觀的判斷。對人性的自私、冷漠,我有種潔癖,最後甚至造成了孤癖,友情親情,純粹就好,沒有必要包容雜質。然而,對著別人看來骯髒和討厭的廚餘,我卻喜歡一頭栽進去,對我來說,最大的成就莫如將廚餘轉化成泥土養份,再種出美好的農作物。

「既想奢侈,又想寫出優秀的文章,會不得好報。」

年輕時讀文學,老師經常說,先窮後工。窮,也不單是物質的匱乏,更多是心靈的匱乏:孤寂、無人明白、找不到意義等等。或者,花了時間追求心靈的滿足,便沒有餘裕賺錢。很難想像每天為股市外匯升跌而煩惱的人,能寫出好文章。

「害怕這個世界,就會過得不舒服,連活著都很痛苦吧。我勸你要再大膽一點。勸你不要害怕這個世界。勸你養成一股心性,正視自己內心後,若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即面對千萬人,亦勇往直前。」

雖千萬人,吾往矣。這種面對千萬人的氣慨,大都不在害怕旁人的攔阻,力量嚇不了追求的決心,但人言可畏,很多人害怕這個世界,是別人的評價。就好像過去兩年,勇者面對最大的困難,不是煙火槍炮,而是同路人的質疑。所以,真正的勇者,是要敢於面對自己的本相,大多人以讚美為食,也被負評所累。

「你能不能成為文人,這我實在很難說。不過,靠寫作吃飯,這對大多數人而言是很困難的。我如此忠告各位,勸退各位。」

我欣賞這種誠懇的態度,今日太多人追捧夢想,叫人追夢,但太少人提醒追夢的代價。欣賞全民造星的花姐,因為她也如夏目漱石一樣,不斷提醒參賽者現實的殘酷。寫作也好、唱歌跳舞也好,自娛是一回事,但要受人仰慕又是另一回事。

「明明細膩入微地描寫一些平凡小事,但讀來有趣而愉快。」

這是我很想學到的功課,把生活最細微的事情放大,再用心欣賞,喜歡文學的原因,也源於文學家對生活的洞察力。

「東京老是下雨真是沒辦法,不過兩三天前天變熱了,都是晴天。大熱天滿身大汗的,在家裡呻吟也是很別緻的。想成蘊含著某種俳味也就這麼過了。」

過去一星期風兩無定,狂風暴雨後又是烈日曝曬,突然又再起風雷,禾田裡一半的禾秧都斷了,稻穗躺在水田,然而秋葵苗卻因雨水而茁壯。風雨好壞,只在時機。面對風雨,要學習用一點俳味過日子。

 「在靜謐的房間內閱讀喜愛的書,四處享受美好的大自然,這應該是人生最愉快的事了。」

除此以外,在這兩年封關的時間,坐在海邊看書,也很雅緻。

「我不是為了教育而去學校的,我是為了月薪而去的。」

哈哈,真的,很誠實的告白,有時候有過強調教育理想,而忘了有些學生只是為了月薪而去學校教書的,這是很現實的考慮。以後教書,至少要就他們看為夏目漱石一樣的人,有平凡的不面,也有教育以外超凡的一面。

「要評價一個人,只限於在他身處逆境之時,看一個身處順境的人,那可會大大高估了。」

如果要評價一個城市也應是這樣吧,此刻的香港人是處在逆境中的。我們怎樣過?是低頭妥協?自怨自艾?還是以俳味創造新的文化?

「最近我覺得,住在這個現實世界就彷彿住在夢裡一樣。看來看去沒有一個是真的。......住在這樣的世界裡,要是認真感到痛苦地過著日子,那就顯得愚蠢了。要變得認真,其他人又實在的滑稽可笑。......當變認真的那瞬間,這世界又來摧毀。」

讀這句話,令我想起《草枕》那種人生觀,把自己當成畫裡的其中一個人物,抽離一下,從旁觀的角度觀察自己,這樣比較容易放下情感,以幽默的態度面對現實。

「要跟人吵起架來,花不到一分鐘。但要讓人心服口服可得花上十年、二十年。做得不好,其至一輩子都無法使人折服。」

或者說,選一個可以吵的對象吧,那通常是最認識你,最包容你,也不會跟你吵的人。




2021年7月23日 星期五

靜好

活在亂世中,總無法安然地享受一刻歲月靜好。這種靜好,帶著愧疚。就如活在洪流上的吊腳樓,誰能置身事外?誰知哪一刻洪水會把樓房沖走?

有人活得像過客,所以不為自己積存什麼,反正離去時,連兩袖清風也帶不走。
有人卻以寄居的身份,肆意掠奪,反正留下了頹垣敗瓦,也與自己無關。

2021年7月22日 星期四

梅窩

凝視被海風和海浪侵蝕的鐵欄,頓感無常之苦,詩情煥發。回眸海上飄盪的膠樽,方發覺荒謬的永恆,歷久不衰。
我寧像鐵欄般老去,也不要無盡地飄浮。

2021年7月21日 星期三

放榜

 大兒子今天放榜,跟我預期一樣,比上不足,比下亦沒有餘,入大學邊緣,好在大兒子看得開,一早已有心理準備讀副學士,我十分支持,總之不要再為公開試蹉跎歲月就好了。回想他在中、小學的經歷,只能以痛苦形容。大兒子曾經說過不喜歡讀書,我理解的,他身邊的好朋友成績彪炳,有的以狀元成績入讀醫學院,有的讀名校直接到外國升學,但我從來不將他和其他人比較,只要他對世界抱著好奇之心、喜歡思考、能判別是非,便很足夠了。

我很幸運,父母從不給我讀書壓力,對我的成績可說是沒有要求,我是讀到高中以後,才突然覺得要做個有出息的人,或許是自尊感作崇吧,所以拚命讀書,希望用成績證明自己。預科那兩年,老師和同學都對我刮目相看,對我有種盲勁,就是不理成活,用功苦讀。然而,我根柢欠佳,即使很拼了,還只是僅僅合格,擦邊入大學。放榜那天,跑到香港中文大學叩教授的門(現在回想,何來的膽量?),教授看我的成績表,冷眼一句:有大學收你已經好好彩,之後努力些吧。我死了心,回家後直奔父親的睡房,哭著說對不起,進不了香港中文大學。其實父親對我沒什麼要求,非常淡然,只有我在激動吧,粵語長片中的角色對調了。

入了香港浸會學院(當時還未升格),我好像是小池中的大魚,我不用與人比較,只是純粹享受做學問,師友對我也很友善,我的成績竟一個比一個學期好,最後完成兩年碩士課程,拐了個彎,又到香港中文大學讀教育文憑和博士。我一直覺得兩個兒子也是喜歡思考的,但他們可能遺傳了我的基因,很討厭考試。今天大兒子放榜了,對我來說也是解脫,我不用為了學校的要求而迫兒子配合學校。我希望兒子能享受做學問的樂趣,但無論如何,之後的路他要自己走了。自由,從來不是賜予的,而是自己掙回來的。兒子的獨立和自由,便要為自己的生活負上責任。

距離離開的那天又接近了,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感覺輕省了。

後記:風,打完了,但雨還是不停地下。鄭州淹大水,傷亡不知多少。兩年前元朗白衣人襲擊市民的事件仍是懸案。香港人將來會否距離真相越來越遠?



2021年7月20日 星期二

拆遷

 兩個颱風彼此纏繞,藤原效應下,南面的那個漩渦登陸了又從後而來,昨天掛起三號風球今天還下起黃雨,在暴雨下執拾馬寶寶的物件,份外悲情,好似連個天都為我們而號哭。連續兩天都提不起勁,下不了田,也頻頻撲撲,心情也低氣壓。望著馬寶寶的朋友都忙於清拆、執拾、分類、裝箱,我卻幫不了什麼忙。一事一物,都牽動著回憶。

在最底沉的日子,帶著年紀還小的兒子,騎單車穿過馬屎埔村到梧桐河。放學後帶學生到馬寶寶的農棚靜修反思,反東北發展記者會中大兒子上了報紙,很多細碎的片段湧上心頭,很不捨。我在馬屎埔找到鄉之所在,未到今天,一直都覺得這個地方等著我回來,不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地變,回到農村,卻還可以歸零、重返原點。然而,今天以後,好像無鄉可歸了。這個鄉,不單指馬屎埔,也是香港這個地方。真的要如白居易所說,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嗎?

執屋的時候,Becky說在一本雜誌的封面看到我,那是二零一三年出版的homeland,也就是鄉,我當時在自由野預備唱說表演,在維港岸上說粉嶺平原的故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以音樂配襯故事的表演。一會兒後,Becky說找到一封學生寫給我的信,是二零一二年放在馬寶寶的,我看到學生的名字,讀著她的信,那是一封穿越十年的信,我匆匆讀過,便立刻打給她,她聽到我的聲音,喜出望外,問我為何突然打給她?我說,想見她。在馬寶寶有很多的相遇,雖然萍水相逢,卻是刻骨銘心的。

如Andy,我還記得他瘦弱的身影,晚上開村會時,總靜靜地坐在一旁,女友偶爾會走到他身旁,依偎著他,找個情感的支點。大約五、六年前,他靜悄悄地離開了,我在聯和墟收到他離世的消息,不敢置信,我走到圖書館外,腦海中閃過一句話:來不及說聲再見,留下了許多思念。然後,我寫了一首歌給他,但至今還未曾在他女友前唱過。

要告別的不只是馬寶寶這個地方,還有回憶的鑰匙。孩子、學生、戰友、村民,還有過去的自己,都曾在這個地方遇上。



2021年7月19日 星期一

手機

我換手機不算頻密,這部Xperia XZ1已經用了三年有多,上次換手機,因為Xperia XZ的充電部份鬆了,維修過一次,但還是不能充電,於是換了這部可以無線充電的手機,由於同一品牌,很多資料及應用程式都可以直過新機,感覺好像沒有換過手機。近日屏幕的輕觸反應略略遲緩,電池也老舊了,只能用大半日左右。我也有想過換新手機,但怕麻煩,一直抗拒換蘋果手機,至於三星,總是覺得太花巧,不品我的口味,至於Sony,不是太高價(比蘋果還貴),便是倒退了(竟然沒無線充電)。我換手機的標準有點奇怪,最好換了就像沒有換過一樣,我實在很滿意這部手機。

我有種偏執,或者說念舊,總想將舊物翻新,維修好了,或過一陣子,好像新的一樣,小別勝新婚,我也很喜歡把物件洗乾淨、維修好才送人,好像前幾天把舊的電影雜誌送給學生一樣,先吸一下塵,每本翻一翻,學生收到,很珍惜的放好,然後多謝我給她精神食糧。我覺得物件不會一直屬於我,每樣事物都有自身的內在價值,能夠看到那些價值的人,才是物件真正的「主人」。其實,我更想用朋友形容這種關係。

就如我的XZ1,應該是我生活中最好的拍檔了,落田時為農作物和田間生物留記錄,手機一直隨身,有時聽音樂、有時聽新聞,最壓抑的日子,也會為我朗讀聖經和新書。農務小休,打開手機看新聞,真是家事國事天下事,盡在手中。腳踏實地、活在當下,也要把握世界形勢,隨機應變。腰間感到陣動,原來是天文台的應用程式提醒我快要行雷落大雨,是時候收拾細軟歸家。

如果,我用手機的型號把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劃分為不同的階段,我會怎樣?城市電訊那部要在便利店才能接收信號的第一代手機,是父親買給我的。那時候腰間繫著傳呼機,看到女友的信息後,便趕快往便利店,打一通電話給女朋友。之後應該是愛立信的年代,小小的機身,簡單方便,伴隨我的大學歲月。到了大學畢業,能賺錢,才投籅諾基亞的懷抱,一用便十年了,大兒子叫我聽電話的鈴聲,也是諾基亞手機給我最珍貴的回憶。我也曾經用過很接近智能手機的摩托羅拉,又是家人嫌舊款送給我的,我用了大約一年,拍了很多兒子童年的照片,但在大陸上洗手間時被偷了。手機事小,內存照片事大,我把手機放在背囊,上完洗手間才發現拉鍊給拉開了,手機不翼而飛,很大的教訓。

進入智能手機的年代,我也沒有離棄諾基亞,從C7、第一代windows phone到最後一代旗艦級windows phone,我都支持諾基亞,希望奇蹟出現,諾基亞能起死回生,但事與願違,諾基亞壽終正寢,我才轉用Sony的Xperia。如果可以,我希望現在的Xperia XZ1能多陪我一、兩年,它現在給我的,我都很滿意了,我不需要更高階的手機,我只需要更簡單的生活。

後話:手機替我拍了無數照片,但就是沒有手機自身的照片,有如肉身,造就是人生的意義,但卻最容易被忽視的。那就放一個屏幕截圖為念好了。




2021年7月18日 星期日

馬寶寶的最後一天

 今天是馬寶寶的最後的一天,十歲的寶寶要離開了,我可說是見證馬寶寶的出生,十年前認識他們,也應該是第一個組織全班學生到馬屎埔考察的教師,十年過去,種了很多因,做口述歷史、學種田、參與抗爭,很多難忘的回憶,過去一個月,他們都邀請我參加告別宴,但我都婉拒了,這兩天也有人問我,今天是馬寶寶最後一次農墟,會去嗎?不會,我去不了。我感受良多,也在那裡留下很多回憶,沒有馬屎埔,我未必走得出當年離家的痛苦,我是在馬屎埔把破碎的自己慢慢拼起來的,我在農地上找到人生的另一種可能。那種感受太強烈了,我面對不了大家笑著歡送的場面,我不想裝作冷靜,但也不想破壞氣氛。我已把最珍貴的回憶留在心中,化為音符,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即使石屎水泥也蓋不住。

在這個時刻,我只想約兒子再走一趟馬屎埔,懷緬我們走過的路。小兒子今天下午落田,快打風了,我也擔心天氣欠佳,他白來一場,但他堅持要落田幫手,賺些零用,也算是志氣。可幸無風無雨,我教他用鋤頭開坑,用鋤頭,不能用死力,要學懂借力,右手拉左手提和壓,鋤地的角度要準,多練習,才能省力。辛苦一個多小時,他總算完成了大半的工作,他說是最辛苦的一次。我希望他能多學習運用農具,未來世界多變,一技傍身,或者可以撐得過困境。

暑假第一個颱風快來了,名叫煙花,剛掛起了一號風球,明天穿制服的人或許便會到馬寶寶拆屋,我希望陪著他們,送上粉嶺河畔之歌、貓伯伯之歌和別.告別,紀念馬屎埔給我的一切。



2021年7月17日 星期六

相聚

 明天主日,早上又掙扎了一會兒,是否要先落田為明天的奉獻收成?烏雲密佈,快要下大雨,還是趁陰天落田吧,半小時左右,收成茄子和秋葵,再包苦瓜和茄子,汗已濕透身。匆匆吃過午飯,便趕到上水處理處理支票的問題,再和舊生相聚。

學社煥然一新,拆除了舊棚,也搭了新的農棚,還有賣菜的地方,土丘的朋友坐在開放廚房吃午飯,不知何故,我就是難以享受飯局,人越多,我越不自在。是我太收藏自己嗎?還是如朋友所說,我是有點社交恐懼症?回想起來,過去五年我很少和朋友共餐,如果要約朋友敘舊,我還是喜歡輕談淺唱,喝著冰黑咖啡,或者湯力特濃咖啡,甜點可有可無,但必須有閒情,就好。

就如今午和舊生見面,上次見面時他們還擔心找不到工作,今天再見,他們已盡情享受暑假,準備九月為人師表,我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朝氣和盼望,而我的出現,卻有點反高潮,在我心底,是替他們擔心的,如何在看不見的紅線內實踐教育理想?他們如何回應將來的世界局勢?他們有沒有為自己留後路?

談著談著,便過了兩小時,他們說下學年想來旁聽,我當然是歡迎的,只怕他們期望過高,最綼失望而回。我自己也在思考未來的教學,自己已非體制中人,但也要為學生設想,平衡理想和現實的張力。

後話:謝謝舊生收留一批舊的電影雜誌,那些絕版的雜誌,終於有好的歸宿。



2021年7月16日 星期五

生日

小兒子快十六歲了,提前和他慶祝。

早生孩子也有好處,孩子成年了,自己也未算很老,很多事情還是可以一起做。吃過什飯魚生丼和生蠔,便到時裝店買鬼滅之刃的羽織,小兒子有些尷尬,不敢試穿,到了爺爺嫲嫲家,便急不及待穿上身自拍,有點顧盼自豪,我也輪流穿上,大小兒子也說我穿得好看。他們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便跟我入場看電影,他們看得很專心,不吃零食,完場後評分,交流看法,他們也有自己的品味,有自己的審美標準。大約三、四年前,到他們介紹我看日劇、美劇和動漫,鬼滅之刃便是他們介紹我才追看的。大正時期的背景再加上日本傳統的武士精神,揉合喪屍的未世觀和日本動漫的熱血,再加上ufotable的特效,一班少年人橫衝直衝要拯救世界,弄得頭破血流也義無反顧,很切合充滿未世風情的香港。

午後和大兒子吃下午茶,他推介我看美劇Loki,說什麼充滿哲學意味,探討平行宇宙和存在與抉擇的奧義,其實他之前也推薦我看Wanda and vision,說是真實與幻象的神作,但我看了幾集便停了下來,因為小兒子又叫我看Fate/ zero。其實這樣跟他們談天說地,漫無邊際地聊流行文化,坐在街角的咖啡店,在細雨下撐著傘飲沙冰,又或者品嚐Beans cafe的鬆脆French toast,已是享受。

然而,香港變得太快,在這種小確幸的生活背後,潛藏太多的不確定,我經常想著1930年代的德國,從太平盛世到戰雲密佈,不過幾年時間,歷史並沒有完結,而且我們更像是活在劇變的歷史當中。


2021年7月15日 星期四

 農莊裡本來沒有艾草,大約五年前,Max問我有沒有種艾,他想用有機艾草作香引,我沒有種,但碰巧在街邊見婆婆賣艾草,二十元一紮,我買了兩紮,移種在田邊,怎知艾草易請難送,兩紮艾草落地生根、傳宗接代,現在田邊長滿艾草。

長艾也有好處,除草沒那麼單調,會先將艾收起,去枝曬乾,但香港天氣潮濕,剛曬乾了又被雨淋,所以很多時候艾草都會發霉。Max在家裡有一部歐洲的風乾機,我試過送他兩大袋艾草,他放進風乾機內,一天左右便完全乾透,但他說,用艾草作香引,越陳越好,多放兩、三年,更有藥用價值。

除了作香引,我也喜歡教小朋友用艾香做植物拓印,小朋友想像力豐富,問他們艾草的形狀,有的說想聖誕樹,有的說像火,很多時候,植物命名都源於聯想,有些藤的樹汁,氣味像雞屎,便叫雞屎藤,有的樹葉像鴨腳,便叫鴨腳木。在不同人的眼中,艾中可以有不同的命字。更有趣的是,我發現年紀越大的人,越喜歡艾草的氣味。我請大小朋友揉搓艾草,大朋友常常說好香,而小朋友便伸一伸舌頭,大叫好臭。於是,我常打趣說,對艾草氣味的好惡很容易曝露自己的年齡。

一個月前,收了艾草,終於也曬乾了,今天請Yan教學生做手工香,想不到學生反應很積極,先差艾絨,再加水、蜜粙和精油,最後壓成塔香,一個半小時,學生樂此不疲。農田的作物,除了吃,還與生活息息相關。

午後落田,收廚餘、堆肥、除草、移秋葵苗、淋水、收成,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就是喜歡這種踏實的感覺。


2021年7月14日 星期三

從大嶼山到大帽山

 小學生從大嶼南端來到大帽山腰,個個興奮熱情行田聽講解,中英夾雜、指指點點,看著禾穗底下頭來,稻米喝飽溪水頭重腳輕,像駝背翁一樣彎下腰來,學生用心觀察,點住了香港稻米的名字:絲苗、花腰、花蘿蔔、齊眉、穀仔。你一句、我一句,未必能從外觀辨別,但至少明白植物種類的多樣性。

走進農棚,黑蟻感到有人入侵家園,在木地臺上鑽來鑽去,顥得很慌張,學生見到黑蟻,有的非要把蟻打死不可,有的朝蟻噴蚊怕水,可憐的黑蟻,彷彿存在學生的世界已是一種侵犯。我和老師也極力勸導學生不要濫殺無辜,然而學生卻以殺昆蟲為樂。那究竟是人的天性,還是城市文明恐懼昆蟲的表現?雖然不認同學生的行為,但我和老師都不想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訓誡學生,唯有苦口婆心帶學生離開農棚,還黑蟻一個清靜的家園。

學生行田時還很神氣,但今早天氣悶熱,窩在農棚裡做植物拓印時,全身冒汗,學生也顯得不耐煩,過了二十分鐘,有同學說要再到水池降溫,其實我也不想悶在農棚裡,帶著幾位學生和一位家長走到山澗盡頭的一潭水池,學生一手拿起水勺,往潭裡舀一瓢水便往同學的頭淋下去,我以為同學要發怒了,怎知同學吁一口氣,大聲叫好,真涼快,又請同學再多淋一遍。此情此景,多麼自在,炎炎夏日,孩子戲水,是最簡單的滿足,只是城市人忘了這種簡約的幸福吧了。

我們在一間素食餐廳用餐,第一次吃不可能的牛扒,若果不是事先說明是素肉,我還真的以為是牛肉,好吃而飽肚。為弓令同學多了解種田之樂,我也唱了大帽山之歌、小蛇之歌和大地予我,但同學反應冷淡,估計有些非華語的同學不大明白歌詞的意思,但也不要緊,我一直希望他們不要當自己是香港的過客,雖然他們的父母來自世界各地,也沒打算長居於香港,但小學六年,也算是人生最無憂無慮的時間,多走幾個地方,認識這片土地,長大後也能跟朋友多說一些香港故事。

午後到蕉徑跟村民訪談,說起農事之苦,但村民退休後卻選擇告老還鄉,再種起田來,我問村民,為何種田如此之苦,退休還要回來。村民說,自種自吃,親手收成,最有滿足感。我曾經也覺得,種田要專業,便要賣菜賺錢,但過去幾年,技術進步了,仍抗拒賣菜,不是完全不賣,而以不想將搵錢當作種田的目的。村民說,種田搵錢,真是自己搵自己笨。我不想阻住真正的農夫搵食,但世界之大,應該還有地方,讓我這些只想以種田為樂的人,單純享受自種自食、看生命成長的樂趣。